第十六章 双塔(第3/5页)

智性并没有立刻回答,却看了看天色说:“贫僧寺中还有些俗务,若施主无事,何不来敝寺求个佛缘,随喜随喜?”

杨继宗正想看看这座京城第一丛林,忙道:“如此打扰禅师了。”当下带杨二离开了市场,也不骑牲口,随着智性直往大慈恩寺去了。

出市场南行不远,就到了瞻云牌楼,智性带着杨继宗主仆二人从牌楼下经过,到了长安街的南侧。杨继宗印象里,那大慈恩寺似应位于长安街北侧,但智性既然如此带领,也就跟随其后,并不打问。

来到瞻云牌楼的东南一侧,智性才对杨继宗道:“施主可见到敝寺的双塔?”

杨继宗这才向东观看,就见一座七级、一座九级两座宝塔,俱都巍峨威严,却又好生奇怪:若说这双塔都是大慈恩寺的,怎么会一座在路南,一座在路北?遂道:“两塔矗立,显而易见,但学生却不明白,为何这两塔一在路北,一在路南?”

智性听了边走边笑道:“杨施主怎能确定这两塔是一北一南?”

杨继宗道:“这是学生亲眼所见,自可确认。难道——”

智性先不回答,带着杨继宗又走了几十步,才道:“施主请再观看。”

杨继宗再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刚才分明是两塔一南一北,现在却都齐齐地出现在路北,在一红墙古刹之内。

“难道刚才我一时眼晕看错了不成?”

智性道:“施主不妨走回去再看。”

杨继宗就又走回十几步,再看,那两座宝塔偏偏又是一南一北,分立于长安街的两侧。再走回来,则两塔又全都在路北了。[19]

“这真是奇怪,如此幻象,还请禅师指点。”

智性笑道:“施主初到京师,或许尚未听说,这就是所谓燕京十景中的‘长安分塔’。每日午前,若天气晴好,在那瞻云牌楼东南角上看,这两塔就似一在路南一在路北。若再走上百十步,则两塔尽在路北。这两座塔都是敝寺前辈大德的灵塔,自然都在寺中,那座七级的也并不在路南。”

杨继宗道:“却不知这幻象是如何生成,又有何道理?”

智性道:“世间本无一物,皆是幻象。至于这长安分塔,贫僧虽在这里多年,却也不能悟其根由。唯每见此景,心中惕然,才知岂止是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即便在凡俗世界,眼见也未必皆实。又如《心经》所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分塔之景却正是为众生点拨,如醍醐灌顶。”

杨继宗听他此说,心下也不禁一懔:这几天他所遇的怪事太多,虽然一向自恃聪明过人,却也索解不出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难道自己所见甚至所亲身经历过的,就一定是真相?而此番这位智性和尚倒似是专门出来点拨度化自己的,却又不知是何意?

想到这里,杨继宗更加恭谨道:“禅师高论,学生受教非浅。”

一边说着,已经来到那寺院的山门。门口一位年轻僧人见了智性,双手合十道:“方丈回来了?”杨继宗才知道这位智性竟然就是大慈恩寺的住持,连忙又再次施礼,“不知禅师就是宝刹住持,失敬,失敬!”

智性却只淡然一笑,说一声“岂敢”,就引着杨继宗进了庙门。

这座庙宇也是几年前才又重建的,极其富丽堂皇。过了天王殿,智性却不带杨继宗去看大雄宝殿,从钟楼一侧的小门出去,经过几所禅房,径直来到一个精致院落。杨继宗知道,这一定就是方丈院了。

方丈的堂屋极为简朴,不过一桌两椅,一几一案。几上放着一盆水仙,金盏银盘,清香四溢。案上放着几卷经书、一只木鱼。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纸张笔墨不甚古旧,写的却似是一首歌谣:

一程烟水一程山,客子行时那得还。

女儿击榜歌欲绝,愁见溪月自湾湾。[20]

下面落款:甲午秋,道衍自题。

杨继宗也知道那道衍和尚能诗,有一首《京口览古》流传甚广,记得其中有句:“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颇有些王霸天下之气。却不知这位行径非凡的大和尚还能写如此平易浅近的歌词。才问:

“这幅中堂当是当年荣国公的遗墨。学生只知荣国公秉管乐之才,怀凌云之志,吟诗也是气吞山河,却不知他也曾有这等平实清新之作。”

智性道:“少师公是贫僧的曾师祖,为我朝第一代庆寿寺住持。师祖早年叱咤风云,辅佐太宗皇帝席卷天下,晚岁却归于平淡寂静。这幅中堂是师祖八十岁所写,不论是字还是诗,都已无丝毫烟火气了,也算是敝寺的一件珍藏。”

此时有小沙弥端上茶来,两人落座,喝茶,才又谈起了刚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