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与钟摆(第2/6页)

我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我觉得自己仰卧着,没有被束缚。我伸出了手,它沉重地落到了又潮又硬的东西上,我让手在上面停留了几分钟,而我则竭力猜测着自己身在何处,处境会怎样。我很想看,可又不敢看。我害怕周围会初入眼帘的那些物品。我并不是害怕看见恐怖的东西,而是惟恐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我怀着内心的无比绝望,飞快地睁开双眼。最糟糕的想法终于被确认了。无尽长夜的漆黑笼罩着我,我挣扎着要呼吸。黑暗的压力似乎让我觉得抑郁和窒息,空气令人无法忍受地挤迫着我。我依然安静地躺着,并努力运动着我的理性思维。我回忆着这次宗教法庭审判的进程,尽力从这一点推演出我真正的境况。已经判了刑;似乎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但是我从未想过自己是真的死了。虽然我们在小说中读到过这样的推测,却与真实的存在完全是格格不入的;可是我在哪里,处于什么情况?我知道,那些被判了死刑的人往往是被捆在火刑柱上烧死的,而且其中有人在我受审讯的当晚就这样被处决了。难道我是被押送到地牢,等着数月后的下一次做牺牲吗?我立刻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受害者从来都是立刻被处死的。此外,我的地牢就像所有那些该死的托莱多[2]的监狱,是石头地面,光线并没有被彻底隔绝。

一个可怕的念头使我心头血液翻腾,在一段短暂的时间里,我再次坠入无知无觉的状态。苏醒后我猛然站起身,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颤抖。我疯狂地抬起手臂,四处挥舞,什么都碰不到,但是我害怕移动脚步,惟恐撞到那坟墓的墙壁。虚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沁出,我站着,豆大的汗珠停在额头上。焦虑的痛苦最终让我忍无可忍,于是我谨慎地向前移动,双手伸探着,眼睛在眼窝里挣扎着,企图捕捉微弱的光线。我前进了好几步,但还是一片漆黑和空洞。我的呼吸更加自由些了,很明显,似乎我的境遇至少不是最糟糕的。

此时,我依然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记忆中涌上了成千的关于恐怖的托莱多的传言。关于那里的地牢,流传着一些关于怪异事物的故事——我把它们称为传说,但是它们很怪异,可怕得令人不敢重述,除非是通过耳语。难道我要留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被饿死吗;或者甚至会有更可怕的命运在等着我?那些结局是死亡,而且是比平常的死亡更痛苦,我太了解法官的品性,这是毋庸置疑的。这种折磨的方式和时间是占据或扰乱我心灵的一切。

我伸出的双手终于碰到了什么坚实的障碍物。那是一面墙,好像是砖石墙壁——滑滑的、黏黏的,冰冷冰冷。我顺着它走,由于受到某些古代的小说叙述的影响,我的步子谨慎而充满狐疑。然而,这么做并不能使我确定地牢的大小,因为我可能会转一圈再回到原地,而且自己对此又毫无知觉,因为各处的墙面没有一点差别。因此我要找到那把在我被带入法庭时放进口袋的刀,但是它不在了,我的衣服被换成了粗糙的哔叽面料的麻袋布。我是想把刀锋插进砖石墙壁上的某条细细的裂缝里,这样就能辨认出我的出发位置。尽管在我错乱的幻觉中,这件事情最初似乎不可完成,但难度毕竟并不太大。我从袍子的边缘撕下一块布,把它完全展开,垂直于墙壁铺在地上。当我围着牢房摸索时,准会在转过一圈时踩到这块布。我想,至少是这样的;但是我没考虑地牢的大小,也没想过自己的虚弱。地面又潮又滑,我蹒跚着向前走了一会儿,就绊倒了。极度的乏力使我俯卧在地上;当我躺下时,睡意顿时向我袭来。

我醒来时,伸出一条胳膊,发现在我旁边有一条面包和一大罐水。我累得不想思考,只管贪婪地吃喝起来。不久,我又重新不辞辛劳地围着牢房走,并终于碰到了那块哔叽布。到从我摔倒的地方,我已经数过有五十二步,加上我接着又走了四十八步,直到那块布的位置。这样就总共移动了一百步。如果两步为一码,我推算出这个地牢周长五十码。不过我在墙上碰到了很多角,因此我猜不出这地窖——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个地窖——的形状。

我这样探究并没有目的,当然也不抱任何希望。但是一个隐约的好奇促使我继续探究下去。我放弃了墙壁,决定横穿过这个地牢。最初,我走得格外小心,因为尽管地面是坚硬的材料,却因为黏滑而危险。不过,最后我鼓起勇气,毫不犹豫地跨出了坚定的步子——尽量努力走直线。我这样前进了大约十到十二步,被撕过的袍子边缘缠住了我的双腿,我一脚踩上去,重重地一头栽倒了。

这一跤跌得我晕头转向,一下子没能明白这多少有些令人吃惊的情况,但是几秒钟后,虽然我还趴在地上,却马上注意到是什么原因了。是这样的——我的下巴支在牢房的地面上,但我的嘴唇和头顶的位置虽然似乎比下巴还低,但是没有撞到什么。同时,我的前额好像浸在湿冷的水汽中,而且一股特殊的腐烂霉菌的气味钻入了鼻孔。我伸手一摸,浑身战栗地发现我跌倒在一个圆坑的边缘,坑的大小我一下子没法确定。我摸索着坑沿下面的砖石,抠出一小块碎片,把它扔进深洞里。过了好几秒钟,我倾听着它在下滑时碰在坑壁上的回响,最后,它发出一声沉闷的掉进水里的声音,紧接着是很响的回音。同时,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很像是门扇迅速开合的声音,一道微弱的亮光突然穿透了阴暗,又顿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