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之伤(第3/14页)

其实我这人一向低调,上一次征用走廊是高一的事了,一个高三的大块头莫名其妙地摔到一楼去了,整个楼层的人都说没看见,倒是这小子承认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有人说这小子把脑子摔傻了,但照我说他聪明着呢。

我很为难,我缺乏对付女人的经验。我知道窗户里许多女生火热的目光像微波炉一样炙烤着我,这种形势下我不能不有所作为。正在我踌躇时,一件天旋地转的事发生了。我们班,隔壁班甚至对面教学楼同时响起一个讶异的呼声,这呼声兴奋中夹带一点惋惜,就像一个压哨的补篮不进。事实是,我被金小蔚亲了!至少有一百双眼睛作证。这让我无地自容,眼冒金星,脑袋比那个坠楼的倒霉蛋还要混沌不清——那是我的初吻,很响亮很耻辱很被动。你说我还能怎样?望着金小蔚悠悠远去的背影,我欲哭无泪。这一刻,很多人对我很失望。

 “你太没种了,一个吻就把你征服了。”马六无疑是最失望的一个。

“森哥,你还是个男人吗?你都被整成什么样了,头肿得跟我脑袋似的。”大伟伸出肥肥的手指在我脸上掐了一把,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叫他滚。

连主动帮我做作业的姜李璐都不正眼瞧我了。一夜之间我成了全民公敌,作为补偿,金小蔚成了我的朋友。我猜在那一吻的接触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这种反应是极其敏感迅猛的,就像是酶的催化,信息在突触间的传递,青蛙腿神经的抽搐。联想到这些,我的嘴角就会诡异地扬起,一条明亮而滑溜的涎线从嘴角沿腮而下……生物老师这时叫醒我,她会失望地发现,我不仅能分清DNA、RNA了,还懂得中心法则了,我不仅不口吃了,还学会回嘴了。我爱上了生物。

金小蔚是个好学生,但不是个好老师。她极其没有耐心,当我涎着脸向她请教一些白痴问题时,她总是用一些咄咄逼人的“反问”来达到“启发”的效果。只要我对她的启发稍有犹豫,她的粉拳便会没头没脑地落下来,直到我屈打成招说“懂了”。

“花板手打人是很痛的。”她说。

“什么是花板手?”

“这就是。”她玲珑玉指像花瓣一样绽开,那细密复杂的纹理就像叶脉那样延展。

我被她手掌的掌纹密码惊呆了,我从未见谁的手有如此枝枝蔓蔓的事业线爱情线,如果说某些女孩会因为自己的爱情线的节外生枝而黯然神伤,那么金小蔚的掌纹只能令人绝望。

我还想再进一步研究时,她抽出了手掌,四指紧扣,从此再也没有开启那紧扣的手指。

金小蔚是个谜,从一开始便是。随着接触的增多,你会发现她的形象不但不清晰,反而越发扑朔迷离,就像海市蜃楼在探索者的逼近下褪尽绚烂的色彩,直至烟消云散遁于虚空。

马六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向我提供金小蔚的情报。比如金小蔚至少曾有四位男友,每一位都比我高且帅,但这四位公子最终证实出自马六的拙劣想象。还有金小蔚经常出入风花雪月场所,与一些事业成功人士出双入对。至少有五个男生拍胸脯自称金小蔚吻过他,三天后这个数字增长到两位数,金小蔚之吻的贬值速度直追美元。这两位数里其中就包括马六,证据是他红肿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半边脸。

“先折腾完一脸疙瘩后再来找我吧。”这是马六开着我的“莲花”半路堵截金小蔚后得到的回复,当然还有一记耳光,当马六涎着脸拽住人家手臂不放人时。

诚然,花板手打人是很痛的。

金小蔚还有一个奇怪之处是,她可以随时随地睡着。她只要一打呵欠就把我肩膀征用了,连招呼也不打简直不把自己当外人,比我征用教室走廊还随便。起初我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她在“启发”我,但后来沮丧地发现她真的只是“睡着”而已。“熟睡”固然很容易伪装,但用眼角的余光近距离审视她熟睡的表情,那吐芳纳兰的匀称呼吸,那紧贴下眼睑的乖巧睫毛,那婴儿般的安详,实在让人不忍怀疑这是在表演。

我曾问她:“你为什么总这么累?”

“没啊,只不过我想睡而已。”

“你熬夜?”

“唔,怎么说呢,我不觉得那叫熬夜,因为有时你们的白天是我的黑夜,而你们的黑夜才是我的白天。”

你们,我?我咀嚼着她奇怪的主谓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笑了,打了一下我的头:“说真的啊,如果实话实说,你不准把我当外星人。”

“我已经把你当外星人了。”

她格格地笑:“是这样的,我的生物周期比你们快两小时,也就是说我的一天只有地球时间的二十二小时,所以我的睡眠是完全紊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