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之伤(第2/14页)

“胡说什么呀?金同学,生命活动存在内部的自我调节机制……”老师终于在电子教案上翻到了“生命的定义”那一张幻灯片。

“地球上温室气体的浓度升高,导致全球气温上升,这样陆地植物向两极扩展,对二氧化碳的吸收越来越强,反过来降低了温室气体的浓度,这难道不是一种负反馈的自我调节吗?”

老师一时语塞,愤怒地吼道:“地球是生命,它能生孩子吗?”

顿时满堂大笑,连旁听老师屁股下的座椅都发了不雅的摩擦音。

金小蔚微微一笑,那一刻就像是大功告成的律师在做陈述性的发言:“所以说,不能以繁殖作为生命的特点。地球已经46亿岁了,太阳辐射在地球有生之年增加了30%,理论上太阳辐射增加10%就足以把全球海洋蒸干,或全部冻成冰。但地质历史记录却证明,地球的平均温度变化仅在10℃上下。没有理由否认地球她是生命,珍重地球母亲吧。”

教室里静悄悄的。

后来我才知道,金小蔚这一番与教科书格格不入的言论源于一个非常邪恶的组织:盖亚。盖亚主义者属于绿党阵营,在这个气候敏感的时代,绿党大行其道。

我对盖亚派可没什么好印象,大胡子,衣衫褴缕,大马力电动摩托,在海边别墅群鬼混,这是盖亚们深入人心的鲜明印象,我实在无法把金小蔚与这种人联系在一起。好笑的是,这群人对二氧化碳比对硫化氢还敏感,他们排斥一切对化石燃料的利用,甚至拒绝喝可乐。而我的老爸,一个开煤矿出身的山西农民,他一个人创造的二氧化碳足以养活一片森林,想到这点,我就不寒而栗,就像喝完可乐后的一个凉嗝儿。

可以想象那天我爸从警察局把我领出时的震怒。当时我浑身缠满了纱布,跟棕子似的。

“你个吃里扒外的龟孙子!“我爸没文化,激动中骂人容易误伤自己。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很莫名其妙。那天我开着“莲花”在街上瞎逛,也不知怎么着就被金小蔚发现了,我发誓当时就她一人,惹火的身材傲立在蔡锷路口,手里扶着一个什么玩意儿,左顾右盼,像是在焦虑地等着一个人。

我刚伸出脖子就被她揪下车来,她咯咯笑着,不停地跟我套近乎,好像我们熟得光屁股那阵在一个澡盆子洗过澡似的。我当然受宠若惊,浑身麻痒麻痒的,正午的阳光用一把软毛刷把我的全身汗毛刷得全竖了起来。她伸出玉臂,遥指蔡锷路尽头的金帝大厦,告诉我她会跑到那儿架起一个测量仪,然后递给我一根旗杆,让我举着这旗杆对准那测量仪走。我猜想,她是在参加什么社区志愿者服务吧。当时我晕乎乎的,眼睛迷成了一线,步行街上人很少,金小蔚笑吟吟地注视着我,当她走到金帝大厦前那眸子还那样的迷人、清晰。

在那儿,她果然树起了一台测量仪。她告诉我要走直线,步子不紧不慢,我照做了。我走了一半突然发现不对劲,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曼妙的身影从仪器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手提警棍向我逼近,与此同时,我的身后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喊声:“打倒XXX!抵制多哈贸易协定!”。我吓呆了,密密麻麻的抗议者似乎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而傻乎乎的举旗帜的我竟成了他们队伍最前头的领袖。

等我回过神想放下旗帜解释自己的无辜时,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说疯狂的抗议人群就像海啸,我则是人潮尖上那可怜的浪花,击碎在坚硬的岩礁上。警棍狠狠地落在我头上脸上肩上,我爸每年在公安系统烧大把大把的钱,为的就是有一天把这群养得膘肥体壮的混蛋派上用场,因为我爸就是那“打倒XXX”中的XXX。

我在医院躺了三天,期间我还梦想着金小蔚带着一双肿得像桃子的眼睛凑到我面前,柔声说:对不起……可事实上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金小蔚,你出来一下。”我的哥们大伟用小手指勾了勾,金小蔚回头一望,她看见马六斜立在走廊栏杆上,横着一条细腿,嘴里挂着几分含义不明的微笑。

艺高人胆大的金小蔚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了,大伟把教室后门一关,宣布走廊已被征用。许多好事者在后面起哄,伸长鸭脖子拼命往外观望。大伟手心朝下做了一个压制的手势,起哄声立刻停息了。大伟就是这么拽。

大伟清理了现场,兴冲冲地走过来,目光热切地望着我。我叫他滚!他唯唯诺诺地退下,回头叫我低调。马六还在栏杆边秀他的小腿,我朝他屁股踹了一脚,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金小蔚依旧笑吟吟的,似乎没有意识到走廊里安静得像太平间。我冷冷地笑着,这笑把我眼角的伤口扯得生疼,这把我胸中的火焰撩拨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