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页)

“这是我画的第二本,”汤米说,“第一本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摸到门道。”

现在他靠在沙发上,往一只脚上套袜子,尽量显得很随意,可我知道他在期待我的反应。尽管如此,我还是沉吟半晌,没有对他的画全力赞扬。也许部分是因为我担心,不论他画什么都会再次招来麻烦。然而我看到的这些画跟在黑尔舍姆任何一位导师教过的都截然不同,我不知道如何评判。最后我大致是这样说的:

“天哪,汤米,这得多耗神啊。在这种光线下你能看得这么清楚,画得这么细致,我太吃惊了。”然后,当我一页又一页地翻看时,也许是因为我还在思想斗争,到底怎么说才对,结果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我很好奇如果夫人看到这些画会怎么说。”

我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说的,汤米窃笑以对,可这时气氛中有点悬而未决的意味凭空出现。我继续一页接一页地往下翻——笔记本画满了四分之一左右——我并没有抬头看他,心里想要是我没提起夫人就好了。终于,我听到他说:

“我想我得比这画得好很多她才能看得上。”

我拿不准这话是不是暗示我应该开口表扬他画得有多好,可是这次我是真心被眼前这些神奇动物的画面所深深地吸引了。它们金属质感,布满细节,然而每一只却同时具有某种甜美甚至脆弱的意味。我记得在诺福克他曾对我说,甚至在创作过程中,他就担心这些动物该如何自卫,或是怎么够到东西,如今看到它们,我也萌发了同样的担忧。即便如此,出于某种我自己都无法破解的缘故,我依然如鲠在喉,无法开口表达赞美。这时汤米说:

“总之,我画这些动物不光是因为这个。我就是喜欢画它们。我在想,凯丝,我到底该不该继续保密。我想,也许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并不会有什么坏处。汉娜现在还画水彩,很多老生也还在搞创作。我倒不是说要到处拿给人家看我的画。可是我想,也没道理说我就得一直保密。”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他,真心诚意地说道:“汤米,的确没理由,完全没理由保密。画得很好。真的真的很好。事实上,如果你就是因为这才藏在这里,那还挺傻的。”

他什么也没答话,但脸上慢慢浮现出某种狡黠的笑容,仿佛在回味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于是我知道自己的话让他多么高兴。我想,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不久之后他就穿上了雨靴,我们俩离开了鹅棚。正如我所说,那就是那年春天我和汤米唯一一次直接谈及他的理论。

然后就到了夏天,距离我们刚到这里已经过了一年。一批新的学生乘着小巴车到来,跟我们当时很像,然而没有一个人是来自黑尔舍姆。从某方面来说,这令人欣慰:我想大家都有点担心,新来一批黑尔舍姆的学生会让问题更复杂。但至少对我而言,没有黑尔舍姆的学生这一现象只是增添了我的感受,觉得黑尔舍姆已经成了远远的过往,那些从前将我们这些老朋友紧紧系在一起的纽带也变得松散。不仅仅是因为汉娜等人都在谈论要学习爱丽丝的榜样开始培训;其他人,比如劳拉,交了个不是黑尔舍姆的男朋友,现在我们都快忘了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还有就是露丝总是假装忘记黑尔舍姆的往事。诚然,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还是让我越来越恼火她。比如有一次,我、露丝和几个老生一起围坐在厨房的大桌子旁,吃了一顿漫长的早餐,然后一个老生开始说起深夜吃奶酪总是会害得人睡不好,我转头对露丝说了句什么,大意是:“你记不记得杰拉尔丁小姐也总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只是随口打个岔,露丝需要的回应无非是笑一笑,或是点个头即可。然而她却满脸茫然地盯着我,好像她完全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一样。我只好对老生们解释说:“是我们的一个导师,”这时露丝才皱着眉头点点头,仿佛她这一刻才记起来。

那次我放过了她。但还有一次我就没有,就是那天傍晚,我俩一起坐在废弃的公交站亭里。那时我生气了,因为当着老生装模作样是一回事,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在严肃谈话的中间再来这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一时偏开了话题,说起在黑尔舍姆,去池塘要抄近路穿过种大黄的那块田,其实是禁止入内的。当她摆出一副困惑脸的时候,我放弃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观点,冲口说道:“露丝,你不可能忘记的。别跟我来这套。”

也许如果我没有这样直接斥责她——也许如果我编个段子嘲她一句然后继续讲——她就会发现这事有多荒唐,一笑置之。但是因为我冲她发了火,露丝怒视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