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护工(第2/5页)

“你好,我是文森特·莱尔博士,阳光家庭护理解决方案的创始人和首席执行官。”

刚过5秒,我就已经开始讨厌这个人了。他过分地陶醉于自己的声音,我努力屏蔽他,专心地解字谜。

“……没有了非法移民护工、潜在的犯罪记录以及损失一定程度隐私的危险……”

这不,通过恐吓来做成买卖。我肯定阳光护理跟移民改革法案及那堵可恶的墙有很大关系。如果在早几年,汤姆和艾伦会雇用一名墨西哥妇女跟我住在一起,她也许是非法移民,很可能不会说多少英文。现在这个选择已经行不通了。

“……可以全天候陪护你,从不休息……”

说到底,我不反对移民。我曾在班里教过不少聪明的墨西哥裔孩子——其中一些就是非法移民——当时出入境的管理还很宽松。佩吉更加同情非法移民,认为遣返行为太过严苛。可我认为,没有一种权利可以让人违反法律随意入境,并从土生土长的居民手里抢走工作。

或者从美国机器人手里抢工作也不行,我在心里对这种讽刺傻笑了一下。

我抬头看向桑迪,它抬起镜头上的遮光罩,摆出询问的姿态,好像在努力猜测我的想法。

“……努力工作和纯正美国工程师的贡献,造就了这款产品,工程师们拥有超过200项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利……”

从美国工程师手里抢走工作也不行,我继续暗自思忖。低技术工人阻碍进步,技术永远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这不就是美国的方式吗?用带有金属手指和玻璃眼睛的机器人照顾晚年的你,在它们面前,你不会因为虚弱和裸露的身体或是动物性的需求而感到羞耻,孩子们远在千里之外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和青春时,机器人会抱着你。为你做这些的是机器人,而不是别的人。

我知道自己既可怜又可悲,我为自己感到遗憾。虽然努力想把这些感觉驱散,可是眼睛和鼻子似乎不听我的话。

“……请你注意,阳光护理的产品不提供任何医疗护理。你同意承担阳光护理产品可能会造成的风险……”

桑迪只是一台机器,我又是孤身一人。一想到未来的漫长岁月,陪伴我的只有这台机器和自己的想法,我就感到恐惧。要是能让佩吉回来,有什么是我不能放弃的呢?

我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哭起来。

“……请对这台设备的麦克风大声说出‘是的’,表明你接受《终端用户协议》。”

“是的,是的!”

直到看见桑迪的脸向后一颤,我才发觉自己在大喊。一想到机器人都觉得我吓人或讨厌,我就更加沮丧。

我压低声音说:“要是你的电路出毛病,你就把我从楼梯上扔下去,我保证不会起诉阳光护理。让我把字谜安心地填完吧。”

“如果我命令你,你会把我从楼上的窗户扔下去吗?”

“不会。”

“你的硅芯片有很多失效防护措施,是不是?可你不应该最优先满足我的需求吗?假如我让你把我扔下楼梯,或者用你的钳子手掐死我,你不应该按我的要求做吗?”

“不。”

“要是我让你把我放在火车轨道上,再命令你远远躲开呢?不会直接造成我的死亡,你会听从吗?”

“不会。”

跟桑迪辩论道德哲学没有意思,它只是简单地拒绝我的唆使。科幻电影似乎常常有精心构建的假设让机器人烧毁大脑,我却一直没有成功。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自杀,心情时好时坏。从第一天桑迪帮我洗澡之后,我再也没有崩溃痛哭过。但是要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生活,那还早着呢。

跟桑迪的对话总是以荒诞轻松的方式平静地进行,可能是程序员故意设计成这样。桑迪不了解多少政治和棒球,不过跟如今的孩子们一样,它非常善于进行网络搜索。当我们在电视上观看晚间比赛,如果我评论场上的击球手,桑迪通常一言不发,然后过几分钟,它会插一嘴,说些晦涩的数据统计和没根据的评论,可能是按照它刚刚无线访问数据分析网站的内容念给我听的。我们欣赏歌唱比赛时,它会提出对选手的观察意见,似乎是在阅读推特上的实时评论。

桑迪的程序巧妙得惊人。阳光护理显然付出很大心血来给桑迪加入“弱点”,让它看起来更鲜活。

比如,我发现桑迪不会下象棋,结果我还得费劲地“教”它,可我确信它可以很快就下载一个象棋程序。我甚至可以通过跟桑迪聊天的方式,让它在棋局中犯更多错误。我猜让残疾人获胜有利于他们的心理健康。

上午过半,孩子们都已经上学,大人们也都在上班。桑迪驮着我出去例行散步。

去外边的时候,它似乎跟我一样快乐和兴奋——它随着松鼠和蜂鸟左右转动摄像头,对着花园和草坪装饰大声地对焦。这种模拟出来的惊奇感真实得让我想起汤姆和艾伦小时候,我推着他俩的双人童车,他们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