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第3/6页)

我描述了我们的目的星球。它围绕着一颗红矮星公转,它的椭圆轨道使得星球表面的温度波动很频繁,气候很恶劣,潮汐也很大。“殖民者队伍是由不同类型的人混合组成的。自然人多半会留在基地,而像我这样的增强人应该能在外面生存,还有基因改造人——从长远来看,他们被认为是最好的,但是基因改造的成功还需要后代的努力。”不同团体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些紧张了,因为我们会为了星际飞船有限的空间而争吵,但我没有提到这些。“抱歉——我讲得太久了。说说你吧。你住在这附近吗?这里是你最爱的地方吗?”

“我是土生土长约克郡人,”卡特里娜的全息图说道,“我在惠特比出生,在登特谷地的一个农场里生活过几年,后来又回来了——快来吮吸我松弛的乳头吧——嫁给我的丈夫,又回到海岸。他是个渔夫,上帝让他的灵魂永远地安息了。擦屁股纸!他离开之后,我常常沿着海边散步,去看北海,想像着他就在海浪之中。”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惊讶。

“我又胡说八道了吗?”卡特里娜问道,“我在很久以前被攻击了,我想。自从死后我的记忆就不是很清晰了——我更像一份记录,而不是模拟影像。我只有少量的记忆,短期的交流足够了。”她不快地说道,好像因为自己的局限很懊恼。“一个纪念长椅还需要什么呢?哦,我爱这个海岸,但并不代表我愿意在这里坐一辈子……挖鼻屎比赛,奖励最大的那一颗鼻屎!”

“你想让我带你走吗?”我问道。撬松芯片再容易不过了。被编码的人格或许可以安装在星际飞船的电脑上,同其他被上传的殖民者一样,但我觉得卡特里娜应该无法通过登船测试。她太过时了,而且那些死者对自己的同伴相当势利。我在模拟器里面同他们一起工作过,我可以想象他们会说些什么。“为什么,温斯顿,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她不适合这次的使命。她没有相关的专业技术。她的编码很粗劣,算法也过时了,而且绝对还携带着病毒。”

想到这些,我更想跟他们斗一斗了。但是卡特里娜拒绝了我。“没关系,亲爱的,我太老了,无法跟你们去外星球,我只想跟我的丈夫团聚,总有一天会的。”她凝视着大海,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她的丈夫遭遇了什么。

“请节哀。”我说,“我想他一定从未——”我琢磨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被纪念过吧。”

“墓地上有一个标记,”她说,“但他没有像我一样被转录下来。溺死是一瞬间的事情,完全让人没有防备。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尸体,所以他也无法被安葬。他仍在海里的某个地方……”

我突然想到,如果卡特里娜的丈夫被增强过,他就不会溺水而亡了。我的四肢可以不知疲倦地游泳,外皮可以从水里面过滤出氧气。此时宣扬我的这些特性是不合时宜的,于是我思索出一个比较中立的回复:“以前整个北海都是陆地。在桑田沧海之前,你们的祖先常在那里猎杀长毛象。”

“现在海水又一次上涨了。”她说得如此决绝,我知道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愿上帝让你早日与丈夫团聚。”我说道。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全息影像消失了。

我往前走去,下起了雨。

***

我期盼暴风雨的来临。暴风雨夹杂着冰块从东北方向袭来。人们称之为懒风,因为它懒得从你身边绕道,而是直接穿过你。

天色暗了下来,马上就要黑了。雨水变为冰雹,砸在我身上咔咔作响。雷声响彻天际,一阵不祥的轰隆声让人觉得汹涌的海水仿佛冲垮了顶着天穹的柱子,使整片天空塌了下来。闪电从我的身旁掠过。

我转过头沿着那条海边小道往回看,在我经过的那排长椅上,全息影像都亮了起来。我很好奇,谁会在这种天气下坐在长椅上,后来我意识到一定是闪电使激活协议短路了。

在这个充斥着乌云与黑水的被侵蚀的灰暗世界中,全息影像是唯一明亮的颜色。男人和女人的影像在长椅上摇曳,他们观看着大自然的表演。我看到卡特里娜站在悬崖的顶端,抬起了手臂,仿佛是她召来了风雨。

我觉得我不应该搅扰他们,于是我继续跋涉,直到深夜。我的增强眼捕获到了从远处的房子和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所放射出的灯光。在我的右边,海面上的污染物闪着白色的光。波浪在黑夜中发出巨大的响声,它们的撞击就像是这个世界神秘的心跳。

暴雨将山路冲成一滩泥泞,我的嘴角大大咧着。此时的情况当然不像模拟器中的极端条件,但这是真实的。我已将满目逝者的景象抛在身后,他们同纪念碑拴在一起,这让我清晰地感到自己活着。每一滴落在脸上的雨点都是值得珍藏的瞬间,我希望这个夜晚永不结束。我既想驻足此地,也想前往红日下的殖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