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8页)

“见鬼,怎么不见了!”他翻箱倒柜地找着画具,满腔恼火地说。

达尔清了清嗓子。“伯根勋爵,”他说(当伯根年满十二岁时,凡是他或他父亲雇的人一律都要称他勋爵),“我以为你用不着,所以把它们都拿去了。”

伯根一愣,转过身,“我的确不用了,可也没听说你在用来着。”

“对不起,勋爵。老师在的时候我没什么机会,但打那以来,我一直在用。”

“都用完了?”

“还多着呢。纸不多了,但画布多着呢。我这就去拿来。”

他来回跑了两趟,取来了画笔颜料,送进大厅。他刻意走的后楼梯,免得被伯根的父母看见。把画笔颜料都拿回来后,达尔说,“我以为你不介意呢。”

伯根有点为难,“我是不介意。但那老太婆老把我当个毛孩子,我要重新学画。真搞不明白我当初为什么就不画了。我一直立志要当艺术家来着。”

他在窗前支起画架,窗外是一方院子,院里点缀着一株株婆娑的格罗夫马鞭树。高达五十米的马鞭树直插云霄——一场暴风雨后,它们全会被吹倒在地,所以草原上的农场主们无不提心吊胆,担心哪棵马鞭树倒下来压垮了自己的房子。伯根先上了一层蓝和绿的底色,达尔在一旁瞧着。伯根一时不知如何下笔,但很快来了灵感,就算多年没碰画笔也难不倒他。他的眼光更加严谨,色彩更加深厚,可惜,他还是——一个外行。

“让布满云朵的天空多一点点品红色,兴许会更好。”达尔指出。

伯根转身,冷冷地说:“我不是还没画完天空吗?”

“是我多嘴。”

伯根转身又接着画。一切顺利,只可惜马鞭树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始终灰蒙蒙的一片,根本不像那么回事儿。他想把树画成弯的,又显得别别扭扭,过于夸张。画到最后,他爆了句粗口,索性一把将画笔扔出了窗外,跳起身,愤然作罢。

达尔走到画布前,说:“伯根勋爵,画得不差,一点都不差。是幅好画。只是马鞭树稍欠火候。”

“我就知道是那几棵该死的马鞭树。”伯根吼道。时隔多年,第一次提笔就失手,搞得他满心恼火。他扭头见达尔拿起纤细的画笔,对着画布连挥几笔。然后转身说,“兴许应该这样,勋爵。”

伯根上前几步。树还是那几棵,却仿佛神来之笔,变得栩栩如生,生机盎然,美不胜收。伯根瞧着它们——那么容易,达尔一挥而就,毫不费力。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要做艺术家的是伯根,不是达尔。达尔能画马鞭树,不妥,不合情理,也毫无道理。

伯根无名火起,骂骂咧咧地扑向达尔,抡起手给了他一耳光。达尔被打蒙了。不是因为这拳打得狠,而是伯根打了他。

“你以前从没打过我。”他一时莫名其妙。

伯根连忙道歉,“是我不好。”

“我只不过画了几棵马鞭树。”

“我明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仆人。”

这下,惊讶变成了愤怒。“你刚才说仆人?”达尔反问道,“我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我们一起学的画画,我比你强。我忘了自己是个仆人了。”

这一变化让伯根始料不及。他说这话原本没有恶意——他一向以自己不是个霸道蛮横的主人为豪。

“可是达尔,”他天真地说,“你确实是仆人啊。”

“我是仆人,将来一定谨记。什么游戏都不能赢。你说的笑话,我都要哈哈大笑,哪怕再无聊乏味。要始终让你的马儿超我一头。哪怕你是个傻瓜,都要始终认为你说得没错。”

“我从没要你那样!”听他说得有失公允,伯根来了火气。

“仆人就该这样伺候主人。”

“我不要你做我的仆人,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我认为我是仆人。”

“你是仆人加朋友。”

达尔哈哈大笑,“伯根,对了,勋爵。一个人要么是仆人,要么是朋友。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你要么拿钱伺候人,要么是出于爱。”

“你的确拿钱出力,但要我说,你是出于爱!”

达尔摇了摇头,“我尽本分是出于爱,我认为你是出于爱才供我吃穿。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无拘无束。”

“你是自由人。”

“可我有一纸契约在身。”

“只要你开口,我就撕掉它!”

“你答应?”

“我以性命起誓,绝不骗你,达尔!”

这时,房门打开,妈妈和叔叔走了进来。“听这儿嚷嚷的,”妈妈说,“我们还以为你们在吵架呢。”

“我们在打枕头仗呢。”伯根撒了个谎。

“那为什么枕头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

“这不是打完了又放回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