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7页)

“他不是吗?”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所有人类的真正的朋友。”

“你刚不是说,他是魔鬼吗?”

“也是魔鬼。让痛苦降临的人,你还能叫他什么呢?”

拉瑞德又记起了(近来他记起的次数越来越少)柯兰妮的惨叫,鲜血汩汩地从伤者身上往外流,还有那个惨死的老文书。

“你永远没法原谅他,是吗?”詹森问。

“永远。”

詹森点点头,“为什么?”

“我们以前多幸福啊。以前,一切都那么美好。”

“啊。在艾伯纳·杜恩毁灭帝国、唤醒休眠者的时候,一切都不怎么美好。对于当时的每一个鲜活生命而言,生活从此不是空虚就是充满了苦难。”

“还指望他们感谢他?”

“人们永远觉得从前更美好。”

拉瑞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根据以前的梦境,他一直觉得杜恩是詹森的敌人,现在才知道,詹森爱那个男人。一想到詹森·沃辛爱那个魔鬼,拉瑞德惊惧不已。我是在帮魔鬼的忙吗?我应该马上住手。

詹森和贾斯蒂丝自然听到了他的心声,可他们没有反应,甚至没告诉拉瑞德他自由了。静默,是他得到的唯一回应。或许我该住手,他想,让他们去其他村子,另外找一个不识几个字的愚蠢文书。

等做完下一场梦,我就甩手不干了。

拉瑞德是平港村的护林人,得去森林里待上一周时间,今年詹森也一块儿去。拉瑞德不喜欢这差事。自从九岁那年起,他每年冬天都得去剥一个星期的树皮,为全村的冬季伐木做准备。这意味着,一连几天,他都得在森林里游荡,勘查适宜砍伐的树木,探明动物们冬眠的藏身之地。他比村里任何人都了解那片森林,每年冬天都会看到熟悉的地方变得光秃秃的,变得不再熟悉。在森林里的每个下午,他都得用枝条和灰泥搭建一座简易的小屋,晚上一个人睡在里面,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做伴。有时,他一早醒来,发现哈出的热气会瞬间凝成一团白雾;有时,整座森林会漫起浓浓大雾;还有些时候,漫天大雪会抹掉所有的小路,逼得他用脚在这个新世界里踏出一条条新路。

可今年詹森会陪着他,因为铁匠的坚持要求。

“今年一切都不同了,”父亲说,“从前,我们有天使守护。可如今,我们就和动物没两样,严寒会要了我们的命,迷路、饿肚子、某样工具造成的伤口,都会。到时候谁能给你止血?今年,我们到任何地方都得至少两人同行。詹森没其他活可干,也有这个能力,所以他得陪你去。”父亲瞪着詹森,谅他也不敢还嘴。詹森只是笑笑。

就那么点活儿,根本用不着两个人。拉瑞德从夏天起就在留意树木的长势,知道今年该砍哪些。问题是,这些树分布得太散,拉瑞德没法指定一棵留给詹森,而自己去剥另一棵的树皮。要是他俩剥同一棵,詹森就显得碍手碍脚了。到了第一天的中午,拉瑞德明确表示用不着帮忙,詹森只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地上只有薄薄一层积雪,而且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詹森从树上、石头上采集苔藓,分类,然后放进一个大羊毛袋子的不同口袋里。他趁拉瑞德写书时,给自己缝制了那个羊毛袋。一整个下午,他俩谁也没说话,但拉瑞德总能觉察到詹森就在附近。拉瑞德剥起树皮来又快又熟练,脚步移动起来比平时还要敏捷。他跪在树前,将凿子揳进树皮,再用锤子轻敲凿子,跟着绕树一周,用铁制的专用工具将树皮拉下来;那工具是他画下图纸,请父亲打造的。在拉瑞德接任护林员之前,人们得在树上切两道平行的口子,那就意味着两倍的工作量;而用拉瑞德发明的工具,只需一道工序,就能将一圈树皮扒下来,确保这些树在人们于深深的积雪中开伐前就已死去。转年,树桩上会长出新的嫩芽,拉瑞德例行的工作还包括剪掉那些嫩枝,将其晾干、塑形,用来做成柄、把手和篮筐,物尽其用,没有丝毫的浪费。拉瑞德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骄傲。

他工作得太专心,以至于太阳都落山了,他才意识到还没搭建过夜的小屋:以往他从未在第一天就剥完这么多棵树,也没有一个詹森·沃辛一直跟着他。这会儿,他早已把从前那些第一晚过夜的小屋残骸抛在身后,也不想回去找;去找第二晚的小屋也不实际,距离太远;再说,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在第二天的清晨,沐浴着明亮的阳光攀上布林蒂河的石壁,晚上爬峭壁就太危险了。因此,他这会儿急需詹森过来搭把手,尽快建起一座小屋过夜,而且不像以往那样有现成的材料。

他刚一想到,詹森就来到了身边;他不说话,面无表情,静待指示。拉瑞德选了一棵合适的大树,有一根既矮又长的树杈适合做屋梁,距离一棵理想的柳树也近。詹森点点头,拔刀从树上开始割枝条。拉瑞德发现,詹森不仅知道该干什么,而且爬得更高,割下的枝条更长。收集到足够编框架的枯树枝后,拉瑞德就到河边开始掘淤泥。他用短铲挖出淤泥,再用木碗给淤泥泼水,干起来特别冷。可他做得飞快,等詹森编好又大又结实的枝条构架,拉瑞德的泥也准备就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