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年以后(第2/3页)

事儿发生在伦敦怀特费里尔斯区亨宁所特巷的克伦丘先生私人住宅里;时间是"安诺。多米尼"一七八○年三月一个有风的早晨,七点半。(克伦丘先生常常将"安诺。多米尼"读为安娜。多米诺,显然,他以为耶稣纪元是以这位太太命名的通俗游戏的发明那天算起的)。

克伦丘先生的寓所并不在体面舒服的街区,连同装了一块玻璃窗的厕所在内,他家里统共只有两个房间,但是房间收拾得有条有理。三月里刮风的那个早晨,虽然时间还很早,他仍在睡觉,但房间却已经擦洗干净了。笨重的木制餐桌上已经铺上了一块洁白的桌布,放好了早餐用的杯碟。

克伦丘先生静卧在缀满补钉的被褥下面,好像哈勒昆在家一样。开始,他睡得很香,但是,渐渐地,他开始辗转反侧,直到抬起上身,露出钉子似的头发,好像一定要将被子撕成碎片似的。在这当儿,他用暴怒的声音吼道:"杀了我,如果她不是又在搞那一套的话!"一个样子洁净且勤劳的女人在一个角落里站直了跪着的双腿,她的慌乱和惶恐足以表明她就是克伦丘所指的那个人。

"怎么!"克伦丘先生说,坐在床上找着一只靴子。"你又在搞那一套了,是吗?"用这第二句话祝了早安后,他把一只靴子朝窗口扔去,算是第三个招呼。这是一只沾满泥土的靴子,由此可以猜想到与克伦丘先生的家庭经济状态有关的某些特殊现象:结束银行工作之后,他总是穿着干净的靴子回家的,而第二天早晨起床时,这同一双靴子上总是沾上了泥土。

"怎么,"克伦丘先生说,没有击中目标后他改变了语气,"你在干嘛,讨厌鬼?""我只是在作祷告。""作祷告!真是好女人!你跪着诅咒我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诅咒你,我在为你祈祷。""你不是为我。就是为我,我也不许你胡来。看,你娘是个好女人,小杰利,诅咒你爹的好运气。你有一个尽职的娘,你看,我的儿子;你有一个信教的娘,你有,我的孩子:她跪下身子,祈祷她的独生儿子吃不到奶油面包。"穿着内衣的克伦丘少爷认为这确实坏透了,就转身向着他的母亲,强烈反对任何有损于他的面包的祈祷。

"你想得到什么呢,你这痴心妄想的女人。"克伦丘先生不由得前后矛盾地说,"你的祈祷值多少钱?说出一个价来!""杰利,它不过是出于诚心,并无别的意义。""并无别的价意义,"克伦丘先生重复道,"那么,它并没有多少价值。无论有没有价值,我都不要你再祷告了,我告诉你。我受用不起。我不愿你鬼鬼祟祟的动作使我倒霉。如果你非下跪不可,那就为你的丈夫和孩子说些好话,不要诅咒他们。如果我没有这样个邪门的老婆,如果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这么个邪门的母亲,上星期我或许已经赚了一些钱,而不至于被人暗算和愚弄,受宗教捉弄,倒八辈子霉。杀了我!"克伦丘先生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上星期我要不是被什么求神弄鬼和胡说八道弄得那么倒霉,我这样一个正经的生意人是不会搞得像个穷鬼似的。小杰利,穿好衣服,我的孩子。我擦靴子的时候,你得常常看着你娘,如果你看到她又要下跪,告诉我一声。我得告诉你,"说到这里,他又对他老婆说,"这种样子,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像一辆出租马车那样东倒西歪,我像吃了鸦片酊那样昏昏欲睡,我的神经紧张得几乎搞不清自己和别人了,要不是还有痛苦的感觉的话。而我的钱包却不会因此而更鼓囊,我怀疑你从早到晚就想让我口袋里的钱少一点,我受不住了,讨厌鬼,现在你有什么要说的!"咆哮了一阵,他又补充了这类话,"啊!是的!你是信教的,你不会站在你丈夫和孩子的对立面,是吗?不会的!"接着又从他那愤怒的滚动磨石中抛出其他讽刺的火星后,克伦丘先生这才开始一心擦靴子,准备去上班。与此同时,他的儿子,头上打扮着稍稍软一些的钉子,两只眼睛像他父亲一样互相靠近,正遵照他父亲的指示,监视着他的母亲,他不时地同那可怜的女人捣蛋,突然从他睡觉的厕所里跳出来(他正在里面刷洗),压低声音喊道,"你又要下跪了,娘,喂,爹!"引出一场虚惊后,他极不恭敬地一笑,又跳了进去。

克伦丘先生来吃早餐的时候,脾气丝毫也未曾好转。他特别憎恶克伦丘太太餐前的感恩祷告。

"喂,讨厌鬼!你要干什么?又是那一套?"他老婆说明她不过是要作"饭前祷告。""不要那一套!"克伦丘先生说,他朝四周看看,好像准看见面包在他老婆祈祷的效验下不翼而飞似的。"我不愿被祈祷得没家没室,我不愿被祈祷丢了我桌上的食物。坐着别动!"两眼通红,面露凶色,好像他昨夜通宵坐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宴席上一样,克伦丘先生简直不是在吃早餐,而是乱撕乱咬了一阵,一边还像动物园里那些四只脚的居民那样吼。九点快到时,他平息了自己的怒气,掩藏好他的本性,装出体面而正经的样子,起身出去干他白天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