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柳依依知道爸爸妈妈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太不多余了,他们担忧的事情也可说箭在弦上了。他们的话她不爱听,不愿听,可听了以后还是反复思考了。思考的结果是,不要着急,慢慢来。

可感情上还是慢不下来,不但慢不了,这列车还要轰轰烈烈往前开,凭着每天一次两次的电话也能轰轰烈烈往前开,像按时充电的电动列车。爸爸妈妈上班去了,电话就来了,每次通话都有一两个小时。最难熬的是周末那两天,爸爸妈妈在家,就不敢通电话。只要他们出去一小会儿,柳依依就马上拨电话过去,抢时间说几句话,像丛林中的抗日战士,抓住机会就打一场游击战。

爸爸妈妈那段时间好几次似乎是不经意地说起这个那个熟人的事情,有多年前的事,也有最近的事,最后都不可避免地落到一个话题上,就是谁家的女儿在恋爱中吃了哑巴亏。第三次说到类似故事时,柳依依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安排,带有阴谋意味。有一次当妈妈说到县医院一个女孩宫外孕大出血,差点丢命时,柳依依忍无可忍,把气恼都挂在脸上冲出了房间。以后好几天,她跟爸爸妈妈说话都有点别扭,大家都像在回避什么,掩盖什么。

夏伟凯每次来电话,最后都不可避免地落到一个话题上,那就是“边谈边做”。柳依依装傻说:“做什么呢?”夏伟凯说:“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柳依依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夏伟凯说:“爱。”又说:“有没有?”柳依依说:“你讲点别的吧。”夏伟凯说:“别的也讲,这个也讲,不然感情往哪里发展嘛,总得有个方向发展嘛。”开始柳依依很不习惯,怎能在电话中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讨论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偶尔不讨论,反而有点意外。讨论来讨论去,虽然没有什么进展,羞怯感却没有了,中学生理课学来的那些名词也能够脱口而出。

暑假过了一半,夏伟凯回了学校。电话还是天天有,核心话题却换了一个,那就是要她尽快回学校去。柳依依找了种种借口,提出要提前返校,爸爸妈妈都不同意。最后爸爸说:“是小夏在麓城等你吧?”目光探究似的望着她。柳依依避开那目光,不做声。爸爸说:“你们的事情,我们做大人的,这么压着也不太好。我做了你妈的思想工作,她也没那么死板了。”柳依依双手放在腿上,乖孩子一样坐着,低头噘嘴说:“爸呀,那你们同意人家啦?”爸爸说:“我不同意,你同意吗?”柳依依欢快地扭着身子说:“人家当然不同意嘛。”爸爸说:“你叫他过来,我和你妈看一看可不可以?”柳依依站起来,右手兴奋地一扬:“当然可以啦。”又说:“爸呀,你看了你们也会喜欢的,凭什么不喜欢嘛。”

柳依依马上抓起电话就去拨号,拨了几个号突然犹豫了,万一他不愿来,自己怎么对爸爸说呢?那样就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少拨了两个号,放下话筒说:“他不在宿舍。”脸上有点不自在,怕爸爸看出了她这小小的诡计。熬了一个中午,下午等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柳依依又拨了电话,把事情说了。她本来还打算费一番口舌,强调他这次来的重要意义,可夏伟凯一口就答应了说:“拜见了岳父岳母,你就是我媳妇了,对吧?是媳妇就没有什么距离了,对吧?”打完电话,她心中特别安心,他这么爽快,说明了他的诚意,这让她特别的安心。

第二天下午柳依依到县汽车站接了夏伟凯,两人叫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回家。上车前夏伟凯买了一瓶酸奶,坐下来脸贴着脸,低着头两根吸管插在里面,吸得滋溜溜地响。夏伟凯用胳膊把柳依依用力地搂住,搂得她脖子都有点痛了,她没做声。夏伟凯说:“我再用点力,就把你压进我的身子里去了,我们就合二为一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柳依依不做声,看着外面的街道、菜市场、服装店,那熟悉的景象一幕一幕向后退去,头顶的小方框有阳光射进来,不断有树叶从方框中一掠而过。正是放学的时间,一群群小孩在街边打闹嬉戏……柳依依想起了很多年以前,自己也在这街道上,在树荫下挎着小书包跑着,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到了家门口,柳依依忽然记起一件事,问:“你中午吃饭没有?”夏伟凯奇怪地说:“吃了。”她说:“多不多?”他说:“多呢,多。”柳依依叹一口气说:“吃那么多干什么?不会少吃几碗吗?”又说:“我爸妈就喜欢吃饭吃得多的,你今晚起码要吃三碗,三大碗,不然他们会有想法的。一个男人饭都不能吃,那他能做什么!”夏伟凯连连点头:“三碗,三大碗,你怎么不早说呢?中午在路边店吃饭,饭不算钱,我就狠狠地吃了三大碗,老板娘都看着我翻白眼了。”她说:“等会儿你到厕所把肚子处理干净啊。”他说:“你别告诉他们提醒我了,看我壁虎崽爬窗户——露一小手,给岳母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