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第3/4页)

在彭沙沙看来,陶小童的表演才华根本不在她话下。上西藏之前精简演出人员,陶小童差点让减下去。后来排了个表演唱,里面有个哑巴角色,陶小童赶紧声明她可以演这哑巴。彭沙沙说既是哑巴,我也能演。刘队长就把专业文工团那套搬来了,安排AB角,让她俩替换着演。可B角彭沙沙一出场就大放光彩。于是她自作主张连续演下去。起初陶小童不好意思提出异议,有一天实在忍不住暗示彭沙沙,她们是AB角关系。

彭沙沙却人五人六叹了口气说:“你这样争角色可不对啊。”

班长孙煤也插手了这件事,明确说,她反感任何人争角色。她认为那是旧文艺界最令人恶心的事。争着出风头是最糟糕的作风。班务会上,她就这么说的。大家一致反映陶小童演得不如彭沙沙。虽然演得蛮像哑巴,但剧场效果不如彭沙沙强烈。彭沙沙一上台就有人笑。陶小童还不服,说:剧情在此处并无喜剧性发展,观众不是笑错了地方吗?

“什么剧情,管它呢。让人笑总是好事!”大家都这么说。并劝陶小童应该虛心把彭沙沙那套学到手。那些层出不穷的噱头真把人逗死了。

陶小童闷闷不乐。后来她忍无可忍地大声说:“你们说得不对!”她脸通红,圆脑门也红得厉害。她正告众人;艺术的第一要素是准确。随心所欲地出洋相,靠这个取悦观众是江湖艺人廉价的技艺。

大家起初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后来彭沙沙跳起来,指着陶小童对大家说:“什么呀!什么呀!你们都听见没有?”

“江湖艺人怎么啦?他们都是劳动人民,你贬低劳动人民!”彭沙沙说得很有力量。

“我没贬低……”

大家一口咬定她对劳动人民确实不大恭敬。连一向温和、无所谓是非的蔡玲也义愤地跺跺脚,因为她讲不出什么。

“我们不是在讨论表演方法吗?……”陶小童寡不敌众,“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你明明贬低劳动人民!”

“我没说……”

“你没说江湖艺人?”

“我说了……”

“那你说你没说!”

“我说了江湖艺人……”

“那你说你没说什么?”

陶小童眨着眼睛:“啊?不是你们说我说了什么什么吗?”不知是她被大家搞糊涂了还是她搞糊涂了大家。后来彭沙沙一直把“哑巴”演下去,越演越来劲,直到有回在某兵站饭堂演出,地方太小,她险些给观众来个耳掴子,才有人意识到她那表演已夸张得不成话了。

刘队长把彭沙沙和陶小童比较的结果,还是把主角给了前者。别人说他对矮矮胖胖的人存在偏爱,是他对小半拉儿的剩余感情所致。他觉得这样说的人无聊。

炊事班长吴太宽把“颗勒”那狗踢得大声惨叫。小半拉儿哭着跑来,叫他爸管管这事。吴太宽心里有火,这是谁也管不了的。他干了四年火头军,却让小周那小子捞着改行了。那个《历史车轮决不能倒转》里缺人数,小周就去当演员了。他天天在伙房练习拿大顶,原来有图头。

小周聪明伶俐,在一帮演员里不显得碍手碍脚。他一边排练一边对吴太宽挤眼,下来又说:“老吴你不行。你那张大宽脸要化起妆来还不跟漆门板似的。”吴太宽那笔账算错就因为怄气。

但到了正式演出,并没让小周上场。有人反映他神经有毛病。症状是他常对几头猪唱歌,还说猪听了音乐胃口好,容易上膘;有时却到猪圈去猛敲一通大锣,吓得猪乱跑,他说这样吓吓,它们体型会好,不至于全长肥肉。他学会吹笛子,却不用嘴吹,用鼻孔。每天夜里很晚不睡,发明一只腌咸蛋的坛子,使腌熟的蛋自动顺一个小口跑进槽里。据他说这是根据比重改变的原理,结果发明搞砸了,津贴赔了蛋钱。总之他有很多可疑行径。总之让估上台是不妥的。这么严肃的演出,万一让他闹出政治事故大家倒霉。幕拉开了。

由彭沙沙扮演的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在台上东倒西歪地舞着。灯光惨淡,表示旧社会暗无天日。天幕是徐北方挖空心思制造的机关布景:一片灰白的芦苇被风刮得左摇右伏。他告诉人们,这是象征生命在挣扎。

彭沙沙演得很来情绪。这姑娘有个好处是干任何事都劲头十足。比如她扫地,简直像跟地有深仇大恨似的。有回陶小童见她对准一小块地方横扫竖扫,扫得非常认真吃力,便奇怪地凑上去问:“彭沙沙,你在扫什么呀?”

她头也不抬地说:“你看谁扔了块纸,粘在地上了。怎么也扫不下来!”

陶小童乐了:“什么纸呀,你再仔细看看!”

她稍冷静了些,一看,原来屋顶漏下一缕阳光,投在地上形成一块白斑,被扫地心切的彭沙沙当成纸了。因为大家都很看重扫地,所以能找到一点可扫的东西颇难。后来陶小童到处跟别人讲,彭沙沙是近视眼。彭沙沙为了下台阶,就此真像近视那样眯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