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旧年(第2/12页)

狄仁杰笑着摇头:“不必如此,大可不必啊。老夫是真心爱惜你的才华,假如有朝一日你杨霖真的能够成为国之栋梁,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端详着杨霖因为激动而发红的面孔,狄仁杰不动声色地又加了一句,“不过,德才兼备,方堪大用。在老夫看来,你的才学令人爱惜,但你的性格似乎还有待磨炼。”

杨霖的脸一下子由红转白,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狄仁杰注视着杨霖脸上瞬息变幻的复杂表情,微微扬了扬眉毛,从袖中抽出一柄折扇,轻轻搁在桌上。

“上回老夫拿了你的这柄折扇把玩,哪想陇右战事突起,竟忘了还给你。今天想起来,就给你带来了。”狄仁杰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扇骨。

“狄大人。”杨霖叫了一声,突然冲口道,“您要是喜欢这柄折扇,您、您就留着吧。”

“哦?”狄仁杰侧过脸扫了杨霖一眼,摇头道,“夺人所爱诚非君子所为,不可,不可。”

杨霖忙道:“狄大人,这柄折扇是晚生在家中偶尔翻寻到的,算不得珍爱之物,晚生只不过是看扇上所题之诗有些意思,才随手放在行囊中,真的……没什么。”

“原来如此。”狄仁杰沉吟着又问,“那会不会是你父母的重要物品呢?”

杨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晚生问过母亲,她并不清楚折扇的来历。何况这扇子虽算不上什么珍品,但材质也较昂贵,不像是我家这种寒门能有的,所以我们也颇为费解。”顿了顿,他对狄仁杰深深一揖道,“狄大人,晚生两袖清风,身无一物,虽受大人多方照顾却无以为谢。既然狄大人喜欢此扇,就请留下它,也算晚生借花献佛,聊表寸心了。”

狄仁杰深深地注视着杨霖,少顷方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收下了。谢谢你啊,杨霖。”

杨霖长吁口气,也如释重负地笑了,质朴的笑容令他的脸看上去很年轻,还带着几分天真。

狄仁杰心有所触,亲切地道:“杨霖啊,那老夫就不打搅你温习功课了。”

“是,狄大人。”杨霖跨前一步,伸出双手搀扶狄仁杰。

狄仁杰一愣,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这样小心,好像老夫老得都快走不动路了。”杨霖张口结舌,两只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狄仁杰忍不住朗声大笑,站起身来拍了拍杨霖的肩。

杨霖只觉心头热热的,竭尽全力才能扼制住坦白一切的冲动。他的目光掠过书案上小飞虫留下的墨印,罪恶和欲望、危险与侥幸,轮番在他的心中挣扎,乱作一团……杨霖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狄大人,晚生、晚生这几天做了首咏怀,是续在《灵州赋》后面的,还请狄大人多多指教。”

狄仁杰颇有兴味地接过纸,往灯光旁凑了凑:“好啊,本阁看一看。”只见那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一首七律:

聚铁兰州完一错,书罪须罄南山竹。错成难效飞鸢悔,罪就无寻百死赎。古庙俨俨存社鼠,高墙峨峨有城狐。此身已上黄泉路,待看奸邪不日逐。

狄仁杰皱起眉头,似在反复品读。杨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两条腿在文生袍下克制不住地轻轻哆嗦着。半晌,狄仁杰才将纸递回到杨霖手中,随意地微笑着,神色愈显疲倦:“不错,是首好诗,就是哀音过甚了些,你正当壮年,又在求取功名,作这样的诗似有不妥啊……哦,夜已太深,老夫有些累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经过窗下的花架,狄仁杰不经意地问道:“杨霖,你可知这种寒兰只在冬季开放?”

“呃,晚生不知。”

狄仁杰停下脚步,探手轻触兰草的枝条:“兰芷清芬,即使不开花,也自有一种淡雅芳香,一旦盛开,那香气更是沁人肺腑啊。可惜现在不是季节……”

杨霖不明就里,含糊应了一声,狄仁杰深邃的目光滑过他的面庞,黯然沉入窗外的无边夜色。

了尘大师的禅房中,轻烟袅袅,混合着一股新煎的茶香,涤淡了溽暑之气,令人心静神宁。狄仁杰和了尘在禅床上相对而坐,就听狄仁杰曼声道:“大师,我刚回到洛阳,就听闻华严寺的法藏大师为陇右战事计,上奏吾皇,请约左道诸法,建十一面道场,置观音像。行道五天后,即得前线捷报,圣上为此特意表彰法藏,称其为‘此神兵之扫除,盖慈力之加被’。了尘大师对此有何看法?”

了尘双手合十,静穆良久,方道:“法藏有云‘不依国主则法事不立’,贫僧深以为然,华严宗如今在圣上处深得器重,和法藏的这个宗旨是分不开的。”

狄仁杰思忖着问:“大师与法藏可有交往?”

了尘颔首:“仅有数面之缘,怀英兄如何突然关心起法藏来?难道是对佛法感起兴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