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后(第3/17页)

“哦,格雷先生,”他答道,听上去有点儿困惑,“你是从哪儿打的电话?”

“你等一会儿。”我说。我放下听筒,穿过房间来到阳台。房间号在敞开的门上写着。62号。我走回电话那里。“在我选好的房子里。”我说,“门正好开着,有个姑娘在打扫浴室,恐怕是我把她吓跑了。这房子对我来说很理想。房号是62。”

他没有立刻回答,随后的语气显得有些怀疑。“62号?”他重复说。接着,他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房子能不能租。”

“哎呀,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有点儿恼火,又听见他用希腊语跟前台旁边的人说话。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显然情况有些棘手,这让我更横下心来,志在必得。

“喂,”我说,“有什么问题吗?”

低语声更加急促,接着他又对着我说话了:“没什么问题,格雷先生。只是我们觉得57号房更适合你,它离旅馆更近一点儿。”

“别再胡扯了,”我说,“我要的就是这里的景致。62号哪儿不好?排水管坏了?”

“排水管当然没坏,”他向我保证,同时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座房子哪儿也没坏。如果你执意要,我就让服务生把你的行李和钥匙送过去。”

他挂断电话,大概要跟旁边的人把话嘀咕完。也许他们要提高价码。如果他们这么干,我就还得理论一番。这幢房子跟相邻的空房子没什么区别,但它的位置处在大海和群山的中心点,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站在阳台上,遥望大海,面带笑意。绝妙的景色,绝佳的位置!我要解开行囊,马上去游个泳,然后支起画架,先来几张写生,明早再正儿八经开始画。

我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见那个打扫房间的小姑娘正从花园里走过来,眼睛盯着我,手里还拿着抹布和水桶。这时,那年轻的服务生带着我的提箱和画具走下缓坡,她可能是发现我就是62号房的住客,便把服务生拦在半路,接着又是一阵低声交谈。看来我的一番举动打破了旅店的常规。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人一道爬上门前的台阶,服务生把我的行李放下,女孩无疑准备把浴室的地板擦完。我不想跟他们二人把关系搞僵,便愉快地笑着,把几枚硬币塞到他们手中。

“风景真美,”我大声说,指了指大海,“该马上去游个泳。”我做了个蛙泳的姿势表明意图,希望看到当地希腊人的笑脸,因为他们通常都以笑脸回应他人的善意。

服务生避开我的目光,庄重地鞠了一躬,但却接受了我的小费。至于那个女孩,脸上明显带着忧伤的表情,把浴室地板的活儿忘在脑后,紧跟着服务生跑了出去,我听见他们一直说着话,穿过花园往旅馆走去。

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员工跟经理之间的问题归他们自己处理。我已如愿以偿,这才是真正跟我有关的。我打开行李,自己也安闲自在起来。然后,穿上泳裤,拾级而下到了阳台下的礁石边上,把脚趾伸进水里探了一探。尽管一整天里烈日当头,水却出奇地冷。不管他。必须证明一下自己的勇气,哪怕只是给自己做做样子。我跳入水中,大口喘着气。我在水里一向谨小慎微,一切正常的时候尚且如此,不熟悉的水域就更小心了,只是绕圈游着,活像一只在动物园水池中游弋的海狮。

自然是一番神清气爽,但几分钟也足够了,我随即爬上礁石,就发现服务生和打扫房间的女孩在花园小路那边,隔着花丛看着我。我希望没给自己丢脸。不过,这有什么好看的呢?其他房子里的人肯定每天都要下海游泳。各个阳台上晾着的泳衣证明了这一点。我在阳台上把自己弄干,观察那隐入小屋后面的夕阳在水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图案。渔船返航,驶向远处一英里外的小港,嗒嗒的马达声听上去十分悦耳。

我小心地洗了个热水澡,因为一年中第一次游泳总是有些肢体发麻,然后穿好衣服,支起画架,立刻沉浸在绘画之中。我为此而来,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我接连画了几个钟头,直到光线消失,海水暗淡,群山也化成一片柔和的青紫。我兴奋地想,明天我就可以不再使用炭粉,而是用油彩去捕捉这片夕照,到时候,整个画面也就生动起来,活灵活现了。

现在该停笔了。我把画具归置到一边,准备换衣服去吃饭,把百叶窗板拉上——这里肯定有蚊子,我才不想挨咬——这时只见一艘摩托艇发出轻轻的引擎声朝东面那座栈桥,也就是我的右侧停靠过去。小艇上坐着三个人,显然是钓鱼爱好者,其中有一个女人。一个男的大概是当地人,他把船系好,然后跳上栈桥扶着女人上岸。然后,三个人都朝我这边看,另外那个站在船尾的男人拿出一只望远镜,对着我。他就这样定定地端着望远镜看了好几分钟,肯定又是对焦,又是查看我的外貌细节,天知道。我的长相平凡无奇,而若不是我一怒之下突然进到卧室,把身后的遮门一摔,他还会在那儿看个没完。你怎么可以如此粗鲁?我自问道。随后我想起西边这些房子都还没住人,我的房子是今年最先开放的一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引起人们的强烈兴趣,开始是旅馆的工作人员,现在是周围的住客。这兴趣很快就会消退的。我既不是流行歌星,也不是百万富翁。至于我的绘画成果,不管我自己多么满意,恐怕也不会吸引一群着迷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