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2/37页)

“不,”航空公司派来的女人说,“在那儿,不是吗?远处那里?”

格斯眯起眼看屏幕,相信自己可以辨认出光线边缘处的一丝闪光,倾斜的人造形状,在洋流里缓慢摇摆。但之后潜水员的摄像头转向,他们现在看到飞机后部的窟窿,随着摄像头俯仰向上,整个机身首次完全显露出来。突然间,他们有了全景。

“我看到一个撞击缓冲区。”一名工程师说。

“我看到了。”格斯说,他想阻断推测。飞机需要被吊起来,运回这里做全面检查。幸运的是,陷得不算太深。但预计下周又将有一场飓风,大海已经变得变幻莫测,所以他们的行动要快。

一名潜水员出现在摄像头前,在踢腿。他指向飞机后部的黑暗之处,然后指指自己。摄像机点点头,跟随潜水员转身。

格斯坐到椅子前部,知道这一刻的力量。

他们在进入坟场。

如何形容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的东西呢?那些不是我们自己的经历。在看了这么多小时的电视之后(几天,几周)—晨间脱口秀,日间肥皂剧,晚间新闻,然后进入黄金时段(《单身汉》《权力的游戏》《美国之声》)—在钻研了十年的深夜主播秀的病毒视频和朋友发来的幽默搞笑视频网站的短片之后,如果观看它们的体验是一样的,我们要如何分辨二者的区别?在同一个房间的同一个设备上看着双子塔倒塌,然后又用它来看马拉松式连续剧《人人都爱雷蒙德》。

你会陪你的孩子看一集视频《爱心熊》,然后在夜里晚些时候(孩子们睡觉之后),再用它来搜索业余夫妇爱好者触犯好几个州的法律的自拍视频。用你的办公电脑与阿克伦办公室的贾恩和迈克尔开视频会议(关于新的工作时间表协议),然后再(违背你的直觉)点开一个内嵌链接,进入视频。当观看体验是一样的时候,在屏幕前或站或坐,或许在吃着一碗麦片,或许一个人,或许和别人一起。但是,无论如何,总有一部分的自己仍扎根在日常的苦役中(为截止日期而惆怅,试图决定之后的约会中要穿什么),我们在大脑里如何区分这些东西?

按照定义,看与做是不一样的。

一个身处海平面45米以下的潜水员,他的氧氮水平由调节器控制,他被修长的湿衣紧紧包裹,脸上戴着面镜,双脚以稳定的节奏踢水,只能看到头灯照到的东西。他能感受深水的压力,需要尽量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先前机械而无意识的生理机能,现在需要慎重与努力才能做到。他要配重—真的是佩戴铅块—来维持身体的中性浮力,否则身体会浮上水面,这样会让肌肉紧张,感觉胸膛里的气不够呼吸用的。这一刻没有客厅,没有工作上的截止日期,没有必须盛装打扮去参加的约会。这一刻只与正在体验的现实相连。这才是,现实。

而格斯只不过是另一个坐在显示器前的人。即便如此,随着潜水员潜入载有死者的机械黑窟时,他还是发自肺腑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超出了他限定空间的现实,只能被形容为“惧怕”。

飞机的禁闭空间内更暗。连同机尾一道,在坠毁过程中丢失的还有后部的盥洗室和厨房,机身上有一段被挤压,是受到了冲击力的扭曲。在镜头的正前方,头灯的忽明忽暗中,前方潜水员的脚蹼在富有节奏地拍水移动。那名潜水员也戴着头盔,正是在那名潜水员模糊的光线中,开始出现第一个头盔,在它周围像光晕一样漂动的,是一团海藻般的头发。

头发只出现了一分钟,前方的潜水员就用身体挡住了它。在那一刻,每个观看屏幕的人都往右边侧身,想避开他。这是一个本能动作,理性的大脑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想看到被挡住的东西的愿望过于强烈,每个人都在统一侧身。

“走开。”梅伯里小声说。

“安静。”格斯打断他。

屏幕上,摄像头随着操作员的转头在摇摄。格斯看到机舱的木隔板已经碎裂,几处地方都有翘曲。一只鞋漂过去,一只孩子的球鞋。一个女人在格斯身后飞快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它们出现了,剩下五名乘客中的四具尸体,戴维·贝特曼,美琪·贝特曼,女儿瑞秋以及本·吉卜林,在徒然地浮动,想挣开加强的尼龙安全带,尸体都已肿胀。

保镖吉尔·巴鲁克的尸体不见踪影。

格斯闭上眼睛。

等他睁开眼时,摄像机已经经过乘客的尸体,在面对变暗的厨房。前方的潜水员转过身来,指着什么。摄像机操作员得往前游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