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 二十(第2/2页)

“后来更热闹。十点多钟,有个男人来到公寓大门外。穿一件灰色大衣,腰带收得很紧,手里抓着帽子。他跑进门厅看一圈,又退出去,站在马路边抽烟。”

我笑嘻嘻听取老钱的最新情报,好像一名风化科巡捕。丁先生说过一句隽语:自从有了电影院,情报里就多出许多穿风衣戴帽子的特工。当时他正在特工总部阅读卷宗。

“我一下就猜到他是女人的屋里厢人,她家先生。”

他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解释说:“那个女人的丈夫。她刚上楼,他就进门,肯定是跟踪她一路过来。”

“你是说捉奸?”

“我在这幢公寓看了七八年大门。什么样人没见过?男人面孔阴着,拿根自来火往他身上擦一擦,一定能点着。不是绿帽子先生,会是啥人?半夜三更,一下子跑进两个陌生面孔,哪有那么巧?你说对不对,对不对,马先生?”

“那么,捉到没有?”

“本来以为有场好戏看。我没开灯,门房间窗户也关着。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吃老酒,大厅透进来一点点亮光。不需要开灯,替东家省电。老东家在时是那样,新东家么——就算做人不漂亮,”他压低声音,朝楼上努努嘴,好像蒋存仁正躲在房顶上偷听,“我呢,也替他打算盘。那样一来,门厅好像大舞台,灯开得明晃晃。马先生你晓得么?我每天都像看戏。我们那位二房东蒋老先生,一看到杨家新妇就口水答答滴,临出门还要回头,背后盯牢,看人家屁股一扭一扭上楼梯。”

“既然来捉奸,为什么站在门口?”

“我也这么说。没胆。靠在电线杆上,心神不定,荡来荡去像只游魂。明明晓得自家老婆在楼上跟别人胡天野地,就是不敢上去敲门。”

“可能不知道敲哪一家门。”我提示他。

“不是男人。”老钱下结论,“说句老实话,连鲍先生算在里头,都弄不过那女人。”

“你又知道,自己倒是个老光棍。”我笑话他,顺手又递给他一根烟。

“我怎么不晓得?”他眨眨眼睛,提出重要证据,“我看见鲍天啸吃她一记耳光,就在大厅里,就在我面前,那还有假?”

“你今天吃过几杯老酒?讲个故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头,听得云里雾里。”

“你性子不要那么急,马先生,先吊吊你胃口。”老钱从抽屉摸出自来火,慢吞吞点烟。

“那男人等了一个多钟头。夜里风大天冷,他躲在公寓门洞里。幸亏半夜三更没人进出,不然吓一跳。女人总算下来了。一路奔下楼梯,皮鞋踩在马赛克拼砖地上,像一匹小母马。当年我在马立斯新村替英国大班牵马——”

“那只耳光呢?”

“鲍先生追下来。两个男人一个站在门外,一个追到门口。只看到那女人掉转头,冷冷看着鲍先生。他赔着笑面孔,女人突然伸出手,啪一记耳光。临出门,回头说一句:‘你这个懦夫!’北方口音呢,‘你这个懦夫!’跟先前那男人搂着肩膀上了汽车。”

“对了,上车前那男人又进来,警告鲍先生不许把事情告诉别人。你说说,马先生,这只乌龟男人是不是死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