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灰烬之河 32(第2/4页)

“等待逃离的飞机,那是最困难的阶段。我们带着这个阶下囚困守在保密公寓里。有些成员无法忍受这样看守他,我只好一夜又一夜守在他的房间里,看着他。他被锁在一张铁床上,穿着睡衣,戴着遮光眼镜。我们是严格禁止同他交谈的。允许同他讲话的,唯有审讯员。我没法遵守这些命令。你想想看,我必须知道,这个连见了血都恶心的男人,如何就屠杀了我们六百万的人民?他又是怎么杀了我的父母、我的两个姐姐?我问他为何要那么做,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因为那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加百列——似乎他只是一个银行职员或是火车上的列车员。”

后来,站在拱桥的栏杆前,他们俯瞰着流水。

“有一刻我的确想杀了他,加百列——当时他告诉我,他并不恨犹太人民,他其实还很敬慕犹太人。他还想让我相信,他多么喜爱犹太人,于是开口背诵我们的经文:听吧,以色列,主是我们的神,是唯一的上帝!这几个词从他这种人嘴里说出来,我实在受不了,就是这张嘴发布了屠杀六百万人的命令。我伸手掐住他的脸,掐得他闭上了嘴。他开始颤抖抽搐。我以为我把他弄得心脏病发作了。他问我是不是要杀了他,他还求我不要伤害他的儿子。这个人曾经把别人的孩子从父母手里夺下来,扔进火里,现在却关心自己的孩子,他还以为我们会像他一样,连儿童也谋杀。”

在一座废弃的露天啤酒店,一张布满划痕的木桌前。

“我们要求他同意自愿随我们回以色列,他当然不愿意去。他想在阿根廷或德国接受审判。我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怎样,他都得在以色列受审。我冒着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允许他喝了点红酒,抽了支烟。我没有和杀人犯一道饮酒,我做不到。我向他保证,他会获得一个机会,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陈述他的所作所为,保证他会接受公正的审判,行使为自己辩护的权利。他对结果不作任何幻想,但听说能向全世界为自己作个解释,他似乎颇为所动。我还对他直说,至少还有人明确通知他将被处死,他自己却剥夺了几百万人的这份尊严。那些人听着麦克斯·克莱恩奏着小夜曲,走向‘更衣室’和毒气室的时候,还都蒙在鼓里。他在文件上签了字,填写日期的时候活像个熟练的德国官僚。事情就这么办妥了。”

加百列专注地听着,衣领竖着,裹着耳朵,双手塞在口袋里。沙姆龙的焦点从阿道夫·艾希曼转到了埃瑞克·拉德克。

“比起我,你有个便利条件,因为你曾经在中央咖啡馆面对面地会过他。当初在行动前,我只是从远处见过艾希曼。当时我们是在监视他的寓所,计划抓捕行动。不过我没和他说过话,连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也没有。我精确地知道他的身高,却无法在眼前勾画出他的面貌。我大概知道他说话是什么音调,然而我却并不熟知。而你了解拉德克,不幸的是,由于那个曼弗雷德·克鲁兹,他对你也有所了解。他还会希望了解更多。他会感到自己已经暴露,会感到不安。他会向你发难,和你公平地对决。他一定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捕他。无论怎样,你绝对不能和他正常地交谈。记住,埃瑞克·拉德克不是集中营的卫兵或毒气室的操作员,他是帝国保安部的人,是老辣的审讯高手。他会利用他的一切手段来作最后一搏。别落入他的圈套,现在你是主导局面的人。你的反客为主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加百列将目光向下投去,似乎是在读着桌面上刻的字。

“那么,为什么艾希曼和拉德克都有资格享有正义的审判,”他最后开口道,“但是巴勒斯坦的‘黑色九月’组织就只能遭到复仇?”

“你要是改行,一定能做个犹太法典的大学者,加百列。”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固然,我们对‘黑色九月’恐怖分子采取的行动,当然包含着纯粹的报复,却又不仅仅是报复。他们构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威胁。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了我们。那是场战争。”

“为何不逮捕他们,然后审判他们?”

“然后呢?由着他们在以色列的法庭上大作政治宣传?”沙姆龙缓缓摇头,“他们已经这样做过了,”他举起手,指着矗立在奥林匹克公园上空的高塔,“就在这座城市里,当着全世界的摄像镜头。我们总不能辛辛苦苦逮住了他们,到头来却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为屠杀无辜进行狡辩吧?”

他把手放下,身子向前一倾。就是在这一刻,他向加百列透露了总理最后的几点希望。他说话的时候,加百列的呼吸都凝固了。

“我不想杀死一个老头子。”加百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