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没有蛇(第4/10页)

大个子比利俯视着这个印度学生,他的眼白变得通红发亮。其他的工人坐在那里,惊得目瞪口呆。

“是这样吗?”大个子比利平静地说,“现在还是这样吗?啊,今非昔比了,你这个黑杂种。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说着,他抡起胳膊张开巴掌,“啪”的一声甩到拉姆・拉尔的脸上。这个小伙子一下子跌出几英尺远,摔在了地上。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还听到汤米・伯恩斯在喊:“躺着别动,小伙子。你要是站起来,大个子比利会打死你的。”

拉姆・拉尔仰视着阳光。那个巨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握拳。他突然意识到,他与这个高大的北爱尔兰人打架是占不了便宜的。一种羞愧的耻辱感涌上了心头。他的先祖曾经手握宝剑长矛,在百倍于北爱尔兰这六个郡县的原野上策马驰骋,所向披靡。

拉姆・拉尔闭上眼睛,躺着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大个子走了,其他人开始小声议论。他紧紧地闭住双眼,不让耻辱的泪水流淌出来。在冥冥的黑暗中,他看到了灼热的旁遮普原野,看到人们在原野上放马奔驰。那些勇猛而骄傲的男人戴着头巾,长着鹰钩鼻和黑色的眼睛,留着大胡子,他们是五大河土地上的武士。

很久以前,世界伊始,马其顿王国的亚历山大一世曾经瞪着一双贪婪似火的眼睛,策马扬鞭,飞驰在这片广阔的原野上;亚历山大,年轻的神,被人们称为大帝,他在二十五岁时曾经遗憾落泪,因为已不再有什么地方可供他征伐。而那些骑手都是大帝手下将领们的后代,也正是哈尔基尚・拉姆・拉尔的祖先。

他躺在尘埃里,而他们在驰骋,从他的身边经过,低头看他。每个疾驰而过的人对他说的都只有一个词:复仇。

拉姆・拉尔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事已至此,该做的事就必须去做,他的民族就是这么行事的。当天的其余时间里,他都在默默地干活。他不跟别人说话,也没人跟他说话。

那天傍晚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开始准备。他把旧梳妆台上的刷子和梳子都挪开,拿走脏兮兮的垫布,又把镜子从架子上拆了下来。他取出印度教经书,从书里裁下一页象征着权力和正义的沙克蒂女神的画像。他把画像钉在梳妆台上方的墙上,把梳妆台变成了一个神龛。

他还在车站的小摊上买了一束花,编成一个花环。在女神像的一侧,他放了一只盛着半碗沙子的浅碗。他在沙上插了一支蜡烛,再点燃。他从衣箱中取出一个布卷,从中抽出六支香,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只廉价的细颈花瓶,把香插在里面点着。一股沁人的烟香充满房间。屋外,从海上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神龛备妥后,他站在跟前低下头,手持花环,开始祈求神灵指点迷津。第一声霹雳在班戈上空滚过。他说的不是当代的旁遮普语,而是祈祷用的古梵语:“提毗沙克蒂……沙克蒂女神……神圣的母亲……”

又是一声霹雳,雨滴开始落下来。他摘下第一枝花,放在沙克蒂像前。

“我遭遇了极大的不公,我祈求向对方复仇。”他摘下第二枝花,放到第一枝旁边。

他祈祷了一个小时,雨也一直下着。雨点砸在瓦片上,在他头顶上方发出鼓点般的声响,再顺着他身后的窗户流淌下来。祈祷结束时,暴风雨也变小了。他要知道惩罚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进行,他需要他的女神给出一个信号。

他祈祷完毕时,香正好烧完,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蜡烛也烧短了,神像前的梳妆台台面上洒满了花。沙克蒂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看去。雨已经停了,窗外的一切都在淌水。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一股雨水突然从窗口上方的流水槽淌下来。一抹细流顺着满是灰尘的玻璃往下流,在污垢中冲出一条小径。尘土令水流无法垂直往下流淌,只能蜿蜒流转,于是,他的视线随着那条水路被引向窗角。水流停止时,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他的睡衣正挂在那儿的一颗钉子上。

在下暴雨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他的睡衣带子掉到地上,盘成一团。打结的一端看不见,另一头露在地毯上,上面十多条流苏中只有两条露了出来,像一条带叉的舌头。这条睡衣带子在角落里看上去活像一条蛇。拉姆・拉尔明白了。

第二天,他乘火车到贝尔法斯特去看望一位锡克教徒。

兰吉特・辛格也是医学院学生,但却幸运得多。他的父母很富有,给他的生活费很丰厚。他在自己的宿舍——一间装饰考究的房间中接待了拉姆・拉尔。

“我收到了家里的信,”拉姆・拉尔说,“我父亲病危了。”

“我很遗憾,”兰吉特・辛格说,“向你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