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猎捕 17(第2/6页)

七点半出租车到了,是一辆又破又旧的雷诺车。

“你认识沙隆尼尔高地那个村吗?”他问司机。

“当然。”

“有多远?”

“十八公里。”对方跷起大拇指朝山上指了指,“在山上。”

“带我去那儿,”豺狼说道,他把行李搭在车顶的架子上,只随身带了一只箱子进车。

他在村镇广场邮局边的咖啡馆前下了车。他觉得不需要让附近城镇的出租车司机知道他要去那座庄园。出租车开走了,他拎着行李走进咖啡馆。广场这会儿已经热起来了。两头公牛拉着一辆干草车站在外面,安静地反刍;黑色的大苍蝇围着公牛温和的眼睛飞来飞去。

阴暗的咖啡馆里却很凉爽。他进去后,只听见里面一阵响动,喝咖啡的人都在移动座位,转过身来看他。一位年长的农妇丢下一群农夫,走到吧台后面。她穿一身黑衣,木制的拖鞋走过铺着地砖的地面,嗒嗒作响。

“要点什么,先生?”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豺狼放下行李,靠在吧台上。他发现当地人都在喝红葡萄酒。

“请给我一杯红酒,夫人。”

“到庄园还有多远,夫人?”她倒酒的时候,他问道。她瞪着那双黑色大理石一样的眼睛,狡黠地看着他。

“两公里,先生。”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那个傻瓜告诉我,这里没有庄园。所以他把我放在了广场。”

“他是从伊格尔顿来的?”她问道。豺狼点点头。

“伊格尔顿的人都是傻瓜。”她说道。

“我得去庄园。”他说道。

围坐在一起的农夫纷纷转过头看着他。没人主动建议他该如何到那儿。他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法郎钞票。

“这酒多少钱,夫人?”

她死死盯住钞票。豺狼身后那些穿蓝棉布衣裤的人也开始有了动静。

“我找不开。”老妇人说道。

他叹了口气。

“如果有人有车的话,他应该可以找得开,”他说道。

有人站起来,走到他身后。

“村里有辆车的,先生。”一个声音响起来。

豺狼转过身,假装吃惊的样子。

“是你的吗,朋友?”

“不是,先生,但我认识这个有车的人。他也许可以开车送你去那儿。”

豺狼点点头,仿佛在权衡这个主意的好处。

“那我该怎么谢你呢?”

这个农夫对那老妇人点点头,后者又给他倒了一大杯烈性红葡萄酒。

“还有你的朋友是吧?天很热啊,真渴。”

那个满脸胡茬的人笑了起来,又冲老妇点了点头,她给围在大桌旁边的人拿了两满瓶酒。“波诺伊特,去把车开来。”农夫命令道。人群之中一个人将他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走了出去。

豺狼一路颠簸着走完通往庄园的最后两公里,想着,奥弗涅农民的好处就是他们的嘴非常紧——至少对外人是这样。

克莱特男爵夫人坐在床边,呷着咖啡,又在看那封信。第一次看信时那种愤怒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乏味的厌倦。

她在想,她的余生到底能做什么。前天下午,她从加普开心地驾车回到家,迎接她的是老欧内斯廷和花匠路易森。欧内斯廷在阿尔弗莱德先生的父亲在世时就是庄园的女仆;路易森以前是个农夫的孩子,在欧内斯廷还是低级女佣时娶了她。

这对夫妇现在是这座庄园实际的管理者。庄园中,有三分之二的屋子都是门窗紧闭,积了厚厚的灰尘。

克莱特知道,她是这座空庄园的女主人。这里的花园再也不会有小孩玩耍,院子里也再不会有男主人骑马。

她回头看着她的朋友考虑再三才寄给她的一张从巴黎浮夸的社交杂志上剪下的图片。画面上,她的丈夫正冲着镁光灯傻笑,镜头照着他的眼睛正越过一个年轻女孩的肩膀,盯着她高耸的胸脯。这个女人原本是个酒吧女郎,后来在夜总会跳舞。杂志引用她的话说,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和这位她非常要好的朋友结婚”。

看着照片上日渐衰老的男爵布满皱纹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脖子,她隐约有些疑惑,曾经的那个抵抗组织年轻英俊的上尉到底怎么了。一九四二年她爱上了他,一年后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们结婚了。

当时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为抵抗运动传送情报的一个通讯员。她和他是在山里相遇的。那时他已经三十几岁了,外号飞马,是一个消瘦的鹰钩鼻子的指挥官。他们俩可说是一见钟情。他们在抵抗运动一名牧师的地窖教堂里秘密举行了结婚仪式,她在父亲家里生下了她的儿子。

战后,他的所有土地和财产都还了回来。盟军横扫法国的时候,他的父亲死于心脏病,而他则从草莽之中一跃成为男爵。他带着妻儿回到庄园时,得到了家乡农人的欢迎。不久他就厌倦了这份产业。巴黎的诱惑,夜总会的灯光,以及想弥补在殖民地沙漠和草木从中失去的青壮年岁月的心情,这股冲动强烈得无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