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号,早上8点02分(第2/3页)

佩蒂转过身,接下来就是拳打脚踢和号啕大哭,她实在没有心情看。

班恩的房门“咿呀”打开,走廊尽头响起他沉重的脚步声。她看也不看就自言自语道:又是那双讨厌的黑色军靴。他穿迷彩裤她也会唠叨,每次一抱怨他就顶嘴:“爸不是也穿迷彩裤吗?”然后她就会纠正班恩:“那是要去打猎时才穿。”她怀念以前的班恩,他那时候只穿朴素的衣服,永远是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头发是深红色的自然卷,对飞机非常痴迷。现在他走过来了,黑色牛仔外套、黑色牛仔裤,毛帽拉得低低的几乎盖住眼睛。他咕哝了几声,便朝大门走去。

她喊道:“没吃早餐不能出门。”他停下脚步,侧身面对她。

“我有事出去一下。”

“可以啊,但先跟我们一起吃完早餐。”

“我讨厌薄饼。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恶。

“我再帮你做别的。坐下。”直接命令他,他总不会反抗吧?母子俩对视了几秒,就在佩蒂要放弃的时候,班恩酸酸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在椅子上坐下。他把盐罐拿起来玩,先把盐倒在桌上,再用手指把盐粒堆成小山。

她差点要叫他住手,但在最后一秒忍住了。他肯坐下来吃早餐就够了。

“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她一边问,一边帮他倒了一杯柳橙汁。她知道他不喜欢柳橙汁,一定碰也不碰,故意气她。

“几个朋友。”

“几个朋友?”

他挑起眉毛。

纱门啪地打开,砰一声撞在墙壁上。佩蒂听到雪靴在踏垫上蹭来蹭去的声响,心想还是三姐妹家教好,不会把泥沙带进家里。蜜雪和黛比正在争论要看什么卡通。丽比一个人踱步进来,坐在班恩旁边,甩甩头,把雪片从头上甩落。三姐妹里只有丽比知道如何卸除班恩的心防:她抬头看他,对他使个眼色,然后直视前方。

蜜雪和黛比走进厨房,佩蒂看到班恩又缩回壳里。她们嘹亮的告状声充斥在厨房里。

“妈,哥哥把桌子弄乱了。”蜜雪大叫。

“不要紧,乖,薄饼快好了。班恩,要鸡蛋吗?”

“为什么哥哥有鸡蛋?”蜜雪哇哇叫。

“我也要。”黛比说。

“你又不喜欢吃鸡蛋。”丽比生气了。她总是帮哥哥说话。“哥哥吃鸡蛋是因为他是男孩子。”

班恩听了嘴角微微上扬,让佩蒂特地挑了一片最圆的薄饼给丽比。她把薄饼分别盛在盘子上,能用这么少的食材变出五人份的早餐,还是很值得自豪的。这是最后一顿像样的早餐,从圣诞节留到现在的,不过她现在也没空烦恼以后要怎么办。先吃完早餐再说吧。

“妈,黛比把手肘撑在桌上。”蜜雪又进入管家婆模式。

“妈,丽比没有先洗手。”还是蜜雪。

“你也没有洗啊。”黛比说。

“大家都没有洗。”丽比哈哈大笑。

“肮脏鬼。”班恩说着,戳了一下丽比的腰。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玩笑,佩蒂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丽比仰头大笑,笑得比刚才更大声,像在演戏一样,故意逗班恩高兴。

“跟屁虫。”丽比很有默契地回他,咯咯咯笑个不停。

佩蒂用毛巾沾了肥皂水递给孩子们,这样大家就可以留在座位上。班恩居然有心情跟妹妹开玩笑,这可是百年不遇。佩蒂以为只要大家坐着不动,她的好心情就可以持续下去。她需要好心情,就像彻夜不眠后需要呼呼大睡,白天辛苦工作需要梦想着晚上可以倒头就睡。每天早上起床,她都会发誓再也不要让农场成为她的负担,不要因为经营不善(她三年前就该还清贷款了,可三年过去了,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就让自己变成她向来讨厌的女人:闷闷不乐、斤斤计较,无法享受人生。她每天早上都会跪在床边薄薄的地毯上,然后祈祷(虽然其实是自我洗脑):我今天绝对不骂人,绝对不会哭,绝对不会蜷缩起来坐以待毙。我要好好享受今天。可惜她的士气顶多只能持续到中午。

大家依序坐好,洗手,祷告,一切都很顺利,偏偏蜜雪又开始啰唆。

“哥哥还没摘掉帽子。”

天家吃饭向来不能戴帽子,家规如铁令,佩蒂想不到连这个也要她唠叨。

“没错,班恩,你需要摘掉帽子。”佩蒂温柔地敦促他。

班恩低下头,头顶正对着她。她涌出一阵焦虑感。不太对劲。班恩的细眉原本是铁锈般的红褐色,现在却变成了两条黑线,而眉毛下的皮肤黑得发紫。

“班恩?”

他摘下帽子,露出乱七八糟的黑发,像只老迈而邋遢的拉布拉多犬。太令人震惊了,就像一口气灌下太多冰水。她儿子那头红发是他最重要的标记,但就这样没了。眼前的他看起来老成、圆滑,仿佛她熟知的班恩受不了眼前这个班恩的欺侮,所以自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