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要来吃晚餐(第3/4页)

即使在这极度疲惫之时,他的怒气依然未减,他再次把矛头对准想象中身处棚屋顶上某处的冷漠上帝。“上帝呀,你甚至不让我们找到她,让她入土为安。这样的请求也算过分吗?”

随着情感的潮涨潮落,他的愤怒向痛苦屈服了,新的一轮哀伤混着困惑涌起。“那么,你在哪儿?我以为你想在这里见我。好吧,我在这儿了,上帝。你呢?哪儿都找不到你!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在场:我还是个孩子时你不在场,我失去梅西时你不在场。现在你也不在!你算什么‘老爹’!”他愤然喊道。

麦克默默坐着,此处的空洞侵蚀着他的灵魂。他那一堆未得到回答的问题和对遥远上天的指控,和他一起在地板上落脚,然后慢慢干结,变成一块忧伤的石头。巨恸把他紧紧包裹起来,他简直欣然接受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情感。他知道这种痛苦的感觉,他跟它简直像朋友一样熟悉。

麦克可以感觉到背后腰间的枪,一种颇为诱人的寒气紧贴肌肤。他把枪抽出来,吃不准接下来要干什么。啊,别再烦恼了,别让自己再痛苦了,再不会有任何感觉了。自杀?此时此刻,这个选择可以说太有吸引力了。如此轻而易举,他心想,不再有眼泪,不再有痛苦……枪后面的地板上有一个敞开的黑洞,他盯着它,几乎能看见黑暗将心里残存的希望吸走。假如上帝存在,自杀将是对上帝最好的反戈一击。

云散开,阳光忽然射进房间,洞穿了他绝望的心。可……南会怎么样?乔舒、凯特、泰勒和乔会怎么样呢?尽管他盼着结束内心的痛苦,却也知道自己不应让他们再受伤害。

麦克坐在那里,陷入疲惫的恍惚之中。他抚摸着手枪,掂量着该做何种选择。一阵寒冷的微风拂过面庞,他感到如此疲倦,竟生出躺下冻死了之的念头。他身体往后倒靠在墙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一边闭眼一边嘟哝道:“我爱你,梅西。我太想你了。”没过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沉入昏睡之中。

可能也就过了几分钟,麦克像是被什么一拉,猛地醒了过来。他对自己竟打了盹感到吃惊,赶快站了起来。把枪塞回腰后,怒气又从心灵最深处回来了。他迈步朝屋门走去。“真是太荒唐了!我真是个白痴,居然期望上帝真的那么关心我、会给我送一张字条!”

他透过房顶破败的椽子朝上看。“上帝,我来过了。”他低声说,“我不会再来了。为了找你而经受的这一切,我真受够了。”他说着,出了门。他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出来寻找上帝。假如上帝想见我,就来找我吧。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那张字条,将它撕碎,让碎片慢慢从指间滑落,任寒风把它们带走。他这个疲惫的老人走下门廊,迈着沉重的脚步,怀着更为沉重的心情,向车的方向走去。

麦克顺着小径往上走,走出不到五十英尺,就感觉身后突然涌来一股暖流,追上了他的脚步。鸣儿的啁啾打破了冰雪的沉寂。他面前路上的冰雪飞快地消失,仿佛有人正用吹风机把路面吹干。他停下脚步,眼看着覆盖在周围的皑皑白雪都已消融,被显露出勃勃生机的植物取代。仅仅三十秒之内,春季三个星期的变化就一一在面前展示。他揉揉眼睛,以便让自己在这生长的旋涡中稳住脚跟。先前正在洒落的细雪,此刻变成了细碎小花,悠然飘零而下。

看到的当然都应是幻象。那些雪堆都不见了,夏季的野花用鲜艳的色彩装点小径两边,一直延伸到森林深处。鸫鸟和麻雀在林间追逐。松鼠和金花鼠不时从头顶越过小径,有的本来要从树上下来,钻进下层的林丛,却停下片刻,直起身朝他观望。他甚至认为自己瞥见了一头年轻雄鹿从一片阴暗的林中空地露了头,一转眼却又没了踪影。但这些好像还不够,鲜花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不只是山间野花飘浮的若有若无的味道,还有玫瑰和兰花的醇香,以及要在热带气候下才能生长的奇花异草的香气。

麦克不再想回家这件事了。一种恐惧袭来,他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正被卷进狂乱的中心,将永远迷失。他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回转身,想留住某种清醒。

他大吃一惊。一切全变了样。破败的棚屋已经被一座结实美观的木屋取代,此时它正矗立于他和湖泊之间。越过屋顶,目光所及正是宁静的湖水。木屋由大量手工剥皮的完整原木建造,每一根都用得恰到好处。

那些阴森可怕、盘根错节疯长的灌木、欧石楠和“妖魔棒”①【美洲森林中一种叶子和茎都带毒刺的植物。】都全然不见,眼前浮现出如明信片中的完美景致。烟囱里冒出懒懒的烟,融入黄昏临近的天空,屋里难道有人?一条供人漫步的路已经铺好,通向门廊和木屋的周围,路两边围上了低矮的白色尖桩栅栏。有笑声传来,他不能肯定来自何处,可能来自附近,也许是从屋里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