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她说什么?我压根儿就不是——不是——不是那么——”

这是她最厉害的一次咳嗽发作。看到她那样连咳带喘,斯特莱克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强行夺下她手里的香烟。最后,发作平息了,她一口喝掉半杯滚热的咖啡,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再说话时底气足了一些:

“我不是那么说的。‘是他写得最好的一本书’——他是这么告诉利奥诺拉的?”

“是的。那么你实际上是怎么说的?”

“我当时病了,”她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顾沙哑地说道,“流感。一星期没有上班。欧文给办公室打电话,说小说写完了;拉尔夫对他说我在家病倒了,欧文就把书稿直接快递到我家里。我不得不起床签收。他一贯就是这么做事的。我当时发烧四十度,站都站不起来。他的书写完了,我就得立时三刻来读它。”

她又灌了一口咖啡,说:

“我把书稿扔在客厅的桌上,又回床上躺着了。欧文就开始给我打电话,几乎每小时都打,问我对书的看法。从星期三一直打到星期四,不停地纠缠我……”我干这行三十年了,以前从没这么做过,她呼哧呼哧地说,“那个周末我本来应该出去的。我一直盼着呢。我不想取消计划,也不愿意欧文在我外出时每隔三分钟就给我打一个电话。于是……就为了让他别再来烦我……而且我当时仍感觉特别难受……我就把书快速浏览了一遍。”

她深深吸了一口香烟,连着咳了一阵,镇定下来说道:

“看起来并不比他的前两本书写得糟糕,倒好像还有所提高。一个非常有趣的假说。有些描写很吸引人。一部哥特式的神话故事,一本恐怖版的《天路历程》。”

“在你读到的那些片段里,你认出了什么人吗?”

“书里的人物似乎都有象征意义,”她有点儿提防地说,“包括那个圣徒般的自画像。大量的性变态描写,”她又停下来咳嗽,“我当时就想,跟以前一样是个大杂烩……但是我——我没有仔细读,这点我首先得承认。”

斯特莱克可以看出,她不习惯承认自己有错。

“我——怎么说呢,跳过了最后四分之一,就是他写到迈克尔和丹尼尔的那些部分。我扫了一眼结尾,很荒诞,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如果我不是病得那么重,如果我把书好好地读了,肯定会直接告诉他,这么写是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丹尼尔是个——是个怪人,非常敏——敏感——”她的声音又嘶哑了;呼呼地喘着气,咬着牙把话说完,“——而那个迈——迈克尔是天下——天下第一恶人——”又爆发了一连串咳嗽。

“奎因先生为什么要出版一本注定会给他惹上官司的书呢?”斯特莱克等她咳完才问道。

“因为欧文认为自己不像社会上其他人一样受法律制约,”她声音粗哑地说,“他认为自己是个天才,是个‘叛逆神童’。他以冒犯别人为骄傲,认为这是大无畏的英雄主义。”

“你看完那本书之后,是怎么处理它的?”

“我给欧文打了电话,”她说,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怒火,“我说:‘不错,写得很好。’然后我叫拉尔夫把那该死的东西从我家里拿走,并叫他复印两份,一份寄给杰瑞·瓦德格拉夫,他是欧文在罗珀·查德出版公司的编辑,另一份寄给,上——上帝啊,寄给克里斯蒂安·费舍尔。”

“你为什么不通过电子邮件把书稿直接发到办公室呢?”斯特莱克好奇地问,“你没有把它拷进储存卡什么的?”

她把香烟捻灭在一个装满烟头的玻璃烟灰缸里。

“欧文坚持使用他写《霍巴特的罪恶》的那台旧电动打字机。我不知道这是矫情还是愚笨。他对技术特别无知。也许他试过使用笔记本电脑,可是没能搞定。他也许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显得更格格不入吧。”

“你为什么把复印件寄给两家出版公司?”斯特莱克问,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杰瑞·瓦德格拉夫虽说是出版界的圣人和大善人,”她又喝了几口咖啡,回答道,“但即使是他,最近对欧文和他的怪脾气也失去了耐心。欧文的上一本书是在罗珀·查德出的,卖得很差。我当时觉得做两手准备比较明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书里究竟写了什么的?”

“那天傍晚,”她哑哑地说,“拉尔夫给我打了电话。他寄走了两份复印件,然后草草浏览了一下原件。他给我打电话,说道:‘利兹,你有没有好好读过?’”

斯特莱克完全能够想象,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助理打这个电话时是怎样胆战心惊,鼓足了多大的勇气,他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是怎样痛苦地和那个女同事反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