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1页)

田鲁宁心里有些惶恐,“要不那条船就算了,总是人要紧。”

向老师微微拔高了声调,“你说能算了吗?”

田鲁宁轻轻一叹,不再说话。

向老师缓了缓语气,“女儿和太太在家?”

田鲁宁垂着头,心里满是担忧,“丹丹可能已经和刘唐上飞机了,美莲在家。”

“回去吧,趁现在街上还能走。”

田鲁宁心绪复杂,拉开门离开会议室,看着那本红册子,感觉心口压着一块大石,慢慢把册子放入怀中,又隔着外套在上面轻轻按了按,连离开的脚步都觉得被什么牵扯着。

薄薄的门板让屋里的众人声音变得模糊,田鲁宁调整心绪迈开步子。

屋里的几人仍然在开会。向老师依旧声音沉稳,“天黑之前一定要把船弄到手开出去,就算牺牲我们七个的生命。”

胡劲松接道:“牺牲不怕,就怕连船都看不到。”

向老师看了他一眼,续道:“一会儿要来的先生叫徐天,他能让我们拿到船。”

贾小七看起来年轻又热血,语速很快:“他是党员?”

向老师说:“不是。”

谷建刚是个白胖的中年人,这样潮湿寒冷的天气,他的额头上仍在渗着汗珠,用手里的手帕不住地擦着,上海口音浓重,急急地说:“可靠不可靠?”

向老师翻开手里的地图,说:“还没跟他说情况,但我保证只要他愿意帮助,胜算会比我们做大许多,不然只有两种结果:我们七人枉送性命,或眼睁睁看着那条船挂上太阳旗。”

徐天开门进入楼道。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闭了会儿眼适应,又继续迈开步子,通过曲里拐弯和放着些许杂物的楼道。

徐天遇上了面如死灰的田鲁宁,驻下步子,开口相问:“您好,我是来找向老师的……”

徐天越过田鲁宁的肩膀,看到那扇关着的门,“他正在里边开会?那我等等,我叫徐天,在三角地菜场做事,有水吗?时间长把鱼浸水里回家新鲜。”

逆着楼道尽头并不明亮的光线,田鲁宁看着眼前的男子,想起他就是刚才向老师说到的那位来帮忙的朋友,急忙应着:“我叫田鲁宁,做药品生意。”

徐天点点头。

田鲁宁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一半是为了药品,一半是为了向老师一行几人,“我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药品都交给他们了。”

徐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起这件事情,只能点了点头含糊地答应着:“噢……”

田鲁宁一边说一边把他往会议室引,“两个仓库的药上了船,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还有一批没来得及装,拜托了。”

他说着话,推开门,将徐天露给屋里人,“老向。”

徐天依旧一手拎着鱼一手拎着菜,兜里还揣着田丹的围巾,微微欠了欠身子,语气恭敬:“向老师。”

老向看着来人,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来,进来。”

徐天看了看田鲁宁,看了看向老师,又看了看坐着的几个人,他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压抑与凝重。

田鲁宁语气诚恳,“拜托了。”

徐天走进会议室,田鲁宁从后把门轻轻带上,又摸了摸怀里的红册子,慢慢离去。

向老师显然与徐天很熟悉,向坐着的其余六人介绍,“这是徐天,我的同事,他的父亲徐书白是中共党员,和我是老朋友,1927年‘四•一二’的时候牺牲了……”

众人目光灼灼,带着不同的意味审视着徐天。徐天在几人的注视下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在六个人身上一一礼貌地移动。

向老师继续说道:“徐天最早是保定军校步科的,1923年留学日本,一开始是特别情报训练教习,是吧?”

徐天显得有些被动,机械地答着,他不知道向老师为何提到这么久远的往事,“噢,是。”

“徐天1927年回家奔丧,再回日本就改了普通大学,1935年学成回来先是做教师,后来屈尊……”

徐天打断了向老师的话,认真地纠正道:“现在在三角地菜场做事,还是向老师介绍的职位,很好的职位,一点也谈不上屈尊的。”

向老师对他的打断并不在意,说:“令堂知道你过来吗?”

徐天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事情,还是礼貌地回答道:“下了班就直接来了,姆妈还不知道,说完事情就回同福里,她不等我回家是不吃饭的,向老师你知道的。”

徐天看着众人的表情觉得有些尴尬,“向老师,要么我们出去说,大家不方便。”

向老师挥了挥手,示意他就在这里说,“十六铺码头有一条船,大半船药品,半船是中央银行来不及运走的东西——三架印钞机,四十五包中央银行的档案,还有一些金条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