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套房里的地球仪(第3/3页)

白日里我们各自忙碌,傍晚时会在食堂遇见,都没事人一般,谁也不提夜晚的活动。那个月过去,我们继续读书,人生没什么变动,我只当暑气旺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毕业后他当兵去,我开始找工作,人更就此殊途。再相见时,是他的婚礼,在高雄举办,他二十八岁结的婚,我与当时的女友同行,我也快结婚了,房子都买好装潢好,一切顺理成章。婚礼前夕一群同学告别单身派对,乡下海产摊上大家都喝多,我扶着烂醉的他回家,港都闷热的夏天夜晚,他身上的汗臭、酒腥,十七岁的夏天回来了,我们俩没多说什么,我知道他记得,有着什么不容忽视的变化,只存在一念之间。隔天我与女友离去前,他来送行,我们重重地拥抱,有许多事不宜言说,也找不到语言可说,我对他所知不多,他似乎已经变成一个地道的大男人了,然而我体内有什么被唤醒了。

回到与女友的新家中,我将高中时代的故事和盘拖出,女友镇定,苦思良久,竟问我,婚期要不要延后?我永远忘不了她说:“如果结婚后才发现你爱男人,我会受不了。”

后来取消了婚事,我还继续保留那个新房,女友豁达,安慰我说:“至少你还没爱上任何人,没有变心。”摸索之路漫长,她陪了我好长一段,对其他人来说,生命只要照着原来的节奏,走得稳稳当当,但我却岔开了道路,另寻他径了。

我一直在做广告,当主管,我天生是带人的料。后来遇上那个餐饮界天后,大妈妈,一起开了第一家夜店。我也有机会交往第一位男友,虽然情路坎坷,断断续续被辜负也辜负人,总算也活到四十五岁,有房有产,小男友又帅,我开那家咖啡店是为了纪念一次一夜情。那一年我刚失恋,网络交友一夜情玩得凶,一次约炮约到这栋楼,我永生忘不了那场景,空大的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男人是中葡混血,一张狂野的脸,屋里暗暗的,只有台灯亮着,偌大桌子上,摆着笔记本电脑与地球仪,床边都是保险套。

男人使我欲死欲仙,他身上有种末日气息,完事后他抱我在膝上,落坐于宽大办公椅,指着地球仪上的故乡给我看,他说自己是母亲出差外遇的产物,于是一生漂流,没法安定。他悲伤得要死,性感得要命,我又央着他做了一次,夜里没入睡,天没亮他就要我走,说不习惯有人在身旁,天明后不想见人。

鬼故事。我前女友说。“你爱上鬼魂了。”

事后我再也找不着他,鬼迷心窍,我立刻在这栋楼租了一个套房,每天各楼层寻着找着,不见人。后来我索性租了个店铺,那时手上钱多,也想投资,大妈妈觉得我笨透,前女友也觉得此钱有去无回,我不在意,那年我满四十二了,真爱难寻。美宝漂亮可靠,手艺好,就缺钱,我让她当店长,什么都由她做主,我光出钱,每天下午去店里待着,我找人帮我画了那男人的画像,说正格,相貌我都记不清楚了,模糊一团人影,画师画不出他的落拓与潇洒,他的悲伤与飘无。吩咐美宝留意着,后来美宝帮我拿去问过大楼的中介,是个万事通,那人说,好像见过这个外国人,是外派公司的,不到半个月就走了。

好天真,我以为守着那家店可以再见那男人一面,后来发现不可能,就把店交给美宝了。

说起这故事,美宝的死变得更可悲,有钱人可以开家店为了找一个炮友,没钱的人做到死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店。追她的人很多,她要是肯点头,干爹拜不完,走正途,也能找个小开,再不济,某个收入颇丰的白领上班族,也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但是我理解她,她没那种命,大妈妈说,美宝是天生劳碌命,别看那一双手又白又嫩,洗再多杯子也不起皱。她说美宝掌心薄,手心几乎都没纹路,乍看之下是一双美手,懂的人就知道,这种手心,一辈子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