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近亲 第一章(第2/6页)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音调很高,几乎是挤出来的,带有护士或者前台接待员在遇到一个只会带来麻烦的病人时所有的那种权威感。他们穿过前厅,来到有着沟纹穹顶的内厅。在他们左侧,一架有着精美石质栏杆的悬梯向上延伸,就像一条黑色的蕾丝花边。马特洛克小姐打开了右侧的双扇门,向后退了退,示意他们进屋。她说:“请稍等,我去向厄休拉夫人通报您的到来。”

他们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从宽度上跨越了整座宅第,很明显既是正式的晚宴厅,也是书房。室内光线充足。前方,透过两扇高高的拱窗可以看到广场花园;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玻璃,面朝三座壁龛,每个壁龛内都有一座大理石像:赤裸的维纳斯,一只手优雅地护住私处,另一只手指向身体左侧的乳头;第二座女像用长袍遮住了半身,头戴花环;在她们中间,阿波罗手握他的七弦竖琴,头戴桂冠。嵌了玻璃门的红木书架被用作窗间壁,隔开了房间的两个部分,上方形成了三条像天棚一样的半圆拱门,饰以绿色和金色。高耸的书架沿着书房的墙边延伸,矗立在窗户之间,每个书架上都有一座大理石半身像。书卷用绿色皮革包封,压印了金色的文字。它们大小统一,被精准地放置在书架上,效果更像是立体感极强的视觉画,而非正在使用中的书房。一排排的书架中间和它们之间的凹陷处都镶嵌了镜子,因此整个房间的壮丽与辉煌似乎被无数次地反射,到处都是彩绘的天花板、皮面精装书、大理石、闪闪发亮的红木和玻璃。很难想象在这个房间里进餐,事实是,很难想象在这个房间除了仰慕建筑师对于空间效果那种浪漫的痴迷之外,还能做其他任何事情。椭圆形的餐桌靠着后窗而立,但是桌子中间放了一个这座房子的小模型,架在底座上,就好像这是博物馆里的展出一样;八把高背餐椅靠墙摆着。大理石壁炉上方是一幅肖像画,应该是当初委任建筑师设计的那位男爵。在国家肖像馆的画像上那种精致的挑剔变成了更为优雅的19世纪风貌,但是博洛尼家族的明显特征仍在,那种傲慢的自信在完美打好的领结上尽显无遗。达格利什仰头望着这幅肖像,说:“再跟我说说厄休拉·博洛尼夫人是怎么说的,凯特。”

“她说:‘第一场死亡之后就再无其他了。’听起来就像是引用的名人名言。”

“这确实是引用的。”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她的大儿子在北爱尔兰战死。你喜欢这个房间吗?”

“如果我想坐下来静静读书,我更喜欢肯辛顿公共图书馆。这里更像是用来显摆,而非真正使用的,不是吗?把书房与餐厅合二为一,真是奇怪的想法。”她又补充道,“但我想就这个房间本身而言,它也确实非常华丽显赫。但是并不见得有多么舒适。我在想有没有人曾因为一栋房子而被谋杀。”

对于凯特而言,这算是相当长的一段演说。

达格利什说:“我也不记得有这样一种案子。也许这个动机比为了某个人而去杀人更为合乎情理;随后对房子失去好感的风险也比较小。”

“遭到背叛的可能性也小,长官。”

马特洛克小姐出现在门口,用一种冰冷、正式的语气说:“厄休拉夫人已经准备好见你们了。她的起居室在顶楼,但是有电梯,请跟我来。”

他们就像应聘琐碎家政工作,却毫无入选希望的申请人一样。电梯像是镀金的优雅鸟笼,他们慢慢上行,空气中有一种压抑的沉默。电梯戛然停住,他们被领着走上一条铺着地毯的狭窄走廊。马特洛克小姐立即打开了一扇门,大声说道:“达格利什总警司和米斯金女士已经来了,厄休拉夫人。”然后不等他们走进房间,她就转身离开了。

现在,达格利什迈进厄休拉·博洛尼夫人的房间,才第一次感觉到他是在别人的私宅里,这是一个由主人专门打造的、专属她自己的私人房间。两扇比例完美、和谐相称的窗户和十二条窗格之外可以看到有树冠精心点缀的天空,狭长的房间里洒满阳光。厄休拉夫人在壁炉右侧,坐得笔直,背靠窗户。

她的椅子旁边倚着一根金色把手的乌木拐杖。他们走进来时,她没有起身,但是凯特介绍达格利什的时候她伸出了手。她紧紧一握,又很快松开,手上的劲道强劲得令人吃惊,尽管如此,握上去还是像摸到一堆干羊皮包裹着的、松松散散的骨头。她快速地审视了凯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可能是表示认可或者赞同,然后说道:“请坐。如果米斯金督察需要做笔记,她可以坐在窗户边那把舒服的椅子上。总警司,也许您可以坐在我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