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2/12页)

在这如飞的刻板生活里,逐渐的,那逝去的往日竟活现在眼前。古卓依发觉自己愈发想念起她的婚姻、丈夫、父母,还有她的童年。她花了一整夜回想十三岁那年,来参加她生日宴会的朋友,把他们的姓名一一写下。

那次的生日过得一团糟,一方面因为有几个客人缺席,而且不来电话道歉。另一方面因为她刚巧在那天第一次来经。不停的出血,可怕极了。她看着自己就像一个起了皱的空皮囊。

米尔耐在一周后拨电话到她家里。这倒是出乎意料,她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他。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他说。

“哦,没有。”

“好吗,卓依?”

“很好,谢谢,你呢?”

“普普通通,”孩子气的声音。“我在想你明天晚上要是没有什么计划的话,我们一起去吃顿饭、看场电影。”

“哦,对不起,”她接得很快。“我有计划。”

他表示失望,但盼望着下次的机会。两人不自在的谈了一会儿,挂断。她紧盯着这具黑色、死寂了的电话。

“不要太猴急,卓依,”母亲曾斩钉截铁的训诫她。“别教男人一眼看穿你迫不及待。”

她不知道是她毋亲教导有方,抑或自己本来就兴趣缺缺。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想再见米尔耐的面。如果再见,那也只是为了消遣。

他果然又来了电话,这次,她接受了邀请。星期六的晚上,她以为这是好预兆。纽约的男人在平常日子定的约会都是“垫档”的小角色。星期六晚上,那才是留给心爱的“大牌”。

米尔耐坚持在她公寓楼下大厅见面。直接由那里叫车至东六十街的一家法国餐馆。他已经预先订了座。这家餐厅的生意很好,装潢得很活泼。

古卓依惬意的抽着烟、啜着酒、听着别桌食客的闲话,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有形的,真实的属于这个世界。

饭后,他们俩漫步到六十街和第三街口。电影院前却排了长龙。他一脸沮丧的看她。

“我不想干等,你呢?”

“不怎么想,”她毫不加考虑的又加了一句:“干脆去我家看电视、纯聊天如何?”

他面上起了变化:很快的一撇。又很快的恢复那副长耳朵狗模样,摇着尾巴,拚命讨好。

“这主意满不错,”他说。“只是家里没什么可喝的。”

“我们顺路带两瓶白酒回去,可好?”

“一瓶足够了。”

前尘往事两人都懒得再谈。现在,话题在有意无意间变得比较体己了些。试探着,开展一种新的关系。两个人都带几分羞、几许涩。

在她屋里,添了冰瑰的白酒已经斟上。他坐在椅子上,两条短腿冲向外头。身上一套厚重的呢西装,一件大花格衬衫,一条线钩的领带。看上去人显得更小更瘪,真教人有“载不动”这许多衣服的喟叹。

她蜷坐在起居室角落的长榻上,脱了鞋,腿勾在灰法兰绒长衫底下。她很轻松。他丝毫不感到恐惧。假使她开口说声,“走,”他绝对连半分钟都不敢留。

“你怎么不结婚?”她以为他应该有兴趣。

“谁会要我?”他腼腆的露出一排小牙齿。“再说,卓依,现在的婚姻没有约束力了。生活方式五花八门。”

“嗯,”她含糊的应着。

“你对于女性运动有兴趣吗?”

“不怎么样。所知不多。”

“我也是,”他说。“不过据我看到的那些报导都很有些道理,很合逻辑。”

“其中有些女人太——太粗俗、肤浅,”她猛的发作。

“对,对,”他急忙附议。“这是真话。”

“她们只是——穷表现,”她继续说。“自许为新女性,我却不认为她们像女人。”

“你讲得真对。”

“我认为,最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女人应该很淑女。对不对?我是说,应该轻言慢语、温柔优雅。我从小就接受这样的调教。外表要力求整洁,待人谦虚大方又富有同情心。”

“我一向尊敬女性。”

“我母亲就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表现得像个淑女,男人就会敬重你。”

“你母亲还在吗?”

“在。”

“她真是个很难得的女人。”

“对,”卓依热烈的说。“的确是的。她现在已经六十出头了,可是在她那些桥牌社、园艺社还有画友俱乐部里非常活跃。畅销书本本都看。同时负责教堂的义卖活动。她永远不让自己闲着。

“我是说,她不会只待在家里烧饭洗衣。她有自己的生活面。但是这并不表示她不顾到父亲;她一样照顾。只不过,他绝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是个非常独立的女人。”

“太了不起了,”米尔耐殷勤的说。

“你真该见见她,”卓依继续。“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每个星期做一次头发。穿着得体,她对服装真是有一套。她一切都太完美了。现在虽然胖了些,可还是站得笔直,精神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