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余生妈妈(第2/12页)

一志一看到老妈,就好像猎犬看到猎物一样跑了过来。说起来,无论是肉还是果实,都是在快要烂掉之前才会好吃。至于女人嘛,我不予置评。因为我没有碰过那么老的女人。小由把牵引绳拉了回去,发出叽叽的声音。三岁左右的男孩只要给他自由的空间,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就好像出身巴西的前锋一样。

“每次都很感谢您。过来,一志,说谢谢。”

一志双手合十,鞠了个躬。

“非常,谢谢,妮……”

好可爱。这个小鬼是刻意这样的吗?老妈瞄了我一眼后说:“男孩子可爱大概就只到五岁左右吧。一旦长成这样,就只会露出‘我自己长大了’的表情,变得不可爱了。”

那又关你什么事。小由露出惰性气体[1]般的表情,对着阳光眯起眼。老妈见此担心地说:

“你还好吧?”

“刚结束夜班很累,可是一志又吵着要到外面来散步。”

老妈和我说过,小由似乎是夜间工作的。白天她也想把孩子托给托儿所,自己轻松一下,但附近的托儿所已经额满了。当然,光靠妈妈一个人的工作,也付不起托儿所的费用。

据说她正在存钱,希望明年起可以让一志上托儿所。单亲妈妈真是辛苦。小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阿诚。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我有不祥的预感,看向老妈的方向。敌人就像绝对王政的君主般,只用下巴向我下命令。“你帮完她再回来,店由我来看。”就这样,今年春天第一件麻烦,就把我卷进去了。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吧,我家老妈拿单亲妈妈最没办法。

春天的西口公园,真的非常悠闲。鸽子、流浪猫与上班族全都心无旁骛地在晒太阳。虽然人类总希望将自己塑造成最了不起的模样,但同样都是生物,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那种舒服感,和其他许多动物完全是一样的。牵引绳被解开的一志,追逐着在圆形广场石板路上被风吹跑的染井吉野樱花瓣。白色的涟漪在西口公园里荡开,远方的樱树大约有八成已经长出嫩叶。

我的声音完全就是不耐烦。“你说帮忙,是什么事啊?”

小由从运动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烟,点了火。她吞云吐雾,一副好抽到让人讨厌的样子。“一志终于也三岁了呢。”

我看着正与随风飞舞的花瓣玩耍的孩子,好像一只小猫在耍弄玩具一样。“这件事怎么了吗?”只要出生后经过三年,谁都会变成三岁,不就是这样吗?

小由突然双手合十,向我鞠躬。“拜托。你明天可不可以帮我照顾一志呢?”

“绝对办不到。”

小由以往上的视线观察着我的表情。“为什么呢,阿诚?”

“不好意思,明天我要为杂志的专栏去采访,和别人有约。那是两星期前就约好的行程,绝对无法更改。”

我要去采访一位池袋的创业家,他的唱片行专门销售一九七〇年代朋克摇滚的黑胶唱片,大受欢迎。据说他现在在东京都内的店面共达五家,是个四十岁了还把金发抓得尖尖刺刺造型的男子。

“这样啊,真是难办啊。一志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也可以自己看DVD了,并不是那么难带。”

“是哦。”

如果是老妈,一定会说“你就算取消采访,也要给我照顾一志”吧。虽然就某种立场来说那么做才是对的,但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预知这种事。

“你有什么事吗?”

小由叹息般地说道:“去听演唱会,是我年轻时喜欢的歌手。”小由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但这个单亲妈妈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吧?她奉子成婚,生下孩子,在离婚后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育孩子。每天的这种生活,或许就像是磨损掉青春的磨床一样。

“我在和一志过两人生活的这两年间,一天都没休息过。晚上要工作,白天要带孩子。是一个朋友说多一张票,临时找我去的。难道我稍微喘口气,也是一种奢侈吗……”

我也感慨了起来。“小由的娘家没办法帮忙吗?”

一志的母亲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没办法啊,因为我爸妈也离婚了。我妈要工作,没办法请她照顾一志。”

“这样啊。无法帮你的忙,真抱歉。”

小由突然冒出偷笑的表情。“没关系啦。光是这样好好听我讲话,阿诚已经比别人好了。世界上大部分的人,既不会听我讲话,连正眼也不看我一下,就好像我们这些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透明的家庭就这样一个一个诞生。我直直地看着在圆形广场中跑来跑去的小男孩。一志一下子拍手,一下子抓花瓣,一下子又跌倒了在那里哭。这孩子真的不存在于此时此地吗?我出神地凝视着这个透明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