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欲穿花寻路(二)

苍苍晚色,朝晖暮落。一线夕阳迤逦入窗,淌过披着袅袅香雾的雕花木案,映得满室金纹碧波。

房中,慕寒渊正在榻上调息冥想。

银丝莲花冠上薄光微栗,他额前起了薄汗,双目紧闭,睫羽低颤,从来渊懿峻雅的神色间竟透出了一丝狰狞。

而在他左目睫尾下,那颗淡色小痣轻熠,此刻沁着妖异的点金。

慕寒渊正深陷在一场梦魇里。

与在七情之海中失去现世记忆的沉湎不同,今日,从一踏入那片灰色的浓雾起,他便认知到自己神识所在,已非现实。

只是无形之中仿佛有不知名的力拉着他,让他不由地向着雾深处走去。

在那片浓雾尽头,他看见了一面“镜子”。

或者说,是藏在镜像之后,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

漫天狼烟,血海漂橹。腥臭的残骸与垂死挣扎的活人堆叠着,一直铺向那方世界的无尽远处——

黑云蔽日,一线金鳞独勾天际。

而那薄光前,漆黑如墨的身影凌驾于整个天穹之上。

那人长发飞舞,濯黑的莲花冠高束,青丝垂迤间,血红妖异的魔纹从他苍白的额间一直漫至细长的眼尾。

像冷白雪玉上一道艳丽逼人的血沁。

邪异琴音奏响穹野,随那人间弹指,随意勾拨便靡靡于天地之间,琴音所过之处,杀人于无形。

“慕寒渊!你多行不义,必有天谴!!”

“你怎么对得起乾门恩义!?”

“丧心病狂!”

“罪孽滔天!!”

“你这个魔头,你不得好死——!”

“……”

穹野之下,魑魅魍魉怨念丛生,漫天横飞。怨毒诅咒遍布八荒,似乎世间生灵都恨不得将那个墨袍凌空衣袂翻飞的魔头扒皮断骨,啖肉饮血。

却又人人都畏他,惧他,拿他无可奈何。

于是天地间无数恶鬼怨魂,争相纠缠,秽气蔽日,然而那片扭曲着无数张怨毒面孔的黑雾,却始终在那人身周数丈之远,连他衣袂都不敢稍近。

万千生魂死灵之上,那人似乎杀倦了,琴声终于渐渐收止,他于天巅垂眸,倦容懒怠,血纹覆过眼尾,如薄玉垂泪,只漆眸深处一点猩红熠动。

忽地,冷血暴戾又疏懒淡漠的一眼掀起,穿过无尽穹野,他望了过来——

隔着镜面般的光幕,那人眼神与慕寒渊的骤相对接。

两人身影俱是一震。

眉眼鼻唇,皆似镜像,又如宿世轮回。

只是一人犹天巅白雪清风明月,谪仙临世,而另一人,踏万鬼而泣苍穹,魔焰滔天。

——镜幕之后,苍穹骤变。

血色魔焰在六合八荒每一条裂隙渗出。

那灭世魔头面上倦懒褪尽,暴戾疯狂之色从眼底漫溢,一点点狰狞了他俊美面容。

他望着慕寒渊,薄唇缓启。

眼尾血纹艳丽欲滴。

【把——】

【还,给,我。】

话落。

目之所及,万鬼悲泣,滔天魔焰焚世而起。

天地间无尽血色洪流,汇作一条万丈身躯里狰狞着无数魑魅魍魉鬼面的血色苍龙,挟摧天之势,朝慕寒渊轰然扑下!

“————!”

榻上,慕寒渊骤然睁眼。

房中夕辉迤逦。

霞色织就了一层幻纱,静谧笼下,温柔覆过眼前满屋的瓶盏,木案,桌椅。

香案上静静燃着一线龙涎,薄雾氤氲。

满地长河流金。

慕寒渊眼底情绪未消,犹然震栗。

…………梦中的人究竟是谁?

他又要他把什么,还给他?

“…云师叔!”

门外,忽跑过去一名女弟子的急声:“不好了!何凤鸣他,他为了你跟浮玉宫的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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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何凤鸣打起来的男修者名叫应天奇,是浮玉宫第七宫的精英弟子,也是浮玉宫派来藏龙山的第三批弟子中的一位。

在今日这架之前,应天奇和何凤鸣没仇,甚至还该算是点头之交——只因两人的师父,浮玉宫第七宫宫主元松青与乾门长老卢长安,称得上私交甚好,来往颇密,弟子们间也多了不少交集。

而应天奇这趟路过,本是抱着与何凤鸣交好的心,听说那位素来不受褚天辰、卢长安一脉长老尊崇的乾门掌门多了个“私生女”,特来嘲讽助势的。

结果他自然是万万没想到——

何凤鸣不但没领他的“好意”,反倒是在他言语轻侮这位掌门“私生女”时大发雷霆,一言不合,两人就动起手来了。

这一打,就从客栈内打到了城中。

云摇被丁筱拉到客栈外的时候,头顶正剑光纷飞。

城中这会本就散修聚众,听见有这般光景,还是如今仙域第一仙门浮玉宫和昔日第一仙门乾门两边弟子之间的较量,全都冒出来看热闹。

上面两位已是打得肝火大动。

尤其是自觉仗义执言无辜至极的应天奇:“何凤鸣!我不过是说了你们那个劳什子师叔几句!你发什么疯?难道我哪里说得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