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下课

骑驴的士子名为郑汉卿,去年他的驴差点一脚给永乐帝送走,今年又给姜星火干了当托的活,也算是有几分脸熟,因此此时也不怯场,扬声道:“国师要讲的,便是工夫论里‘敬’而‘集义’的道理吗?若是如此,却是老生常谈了些。”

“不见得是如此,‘敬’也要敬心的,国师却说跟本体论无关,想来不是一个说法。”身边另一位名为何书良的伙伴,便是当初差点被骗到土迂子里的那位,此时也发声道。

姜星火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情,相反,他在认真地听着士子们的想法。

这里必须要解释理学工夫论的两个关键词,也就是他们所争论的焦点,即‘敬’和‘集义’。

如果弄不明白这两个关键词是什么意思,那么则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光是干听着,恐怕就跟听天书差不多。

但是这些东西作为缝合人的姜星火他自己是明白的,因为姚广孝学贯儒释道三教,在敬亭山给他好好特训了一番。

而且正是在特训中,姜星火发现了,如何将理学的工夫论,改造为他想要改造推广的理论体系。

……

首先来回顾一下姚广孝关于理学工夫论的特训内容。

正如朱熹解四书是从里面摘一些先圣词句用来阐释自己所继承的理学哲学体系一样,‘敬’和‘集义’这两个理学工夫论关键词,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重要的。

嗯,朱熹也是老缝合人了……

先说‘集义’,这个词来自于《孟子·公孙丑上》的知言养气章中,孟子认为他的不动心之道,不同于告子等人之处,在于他那句著名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紧接着便是“而浩然之气,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所以‘集义’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这个词在过去从出现到宋朝理学开源的上千年里,其实都不太重要,就是一个普通的词语,哪怕是章句训诂流行的时候,对‘集义’的诠释,也是注重文本字词上的训诂疏解,解释出来的意思就是“集,杂也,密声取敌曰袭,言此浩然之气,与义杂生,从内而出,人生受气所自有者。”

这里把‘集’解释为‘杂’,‘集义’也就主要描述气与义夹杂而生,共同生起的状态。

但随着二程以及朱熹的解释,‘集义’成为了理学工夫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集义的工夫内涵与特性亦越来越丰富与强化,并与道德涵养之敬、道德认知之格物穷理、道德直觉之本心良知等修养工夫产生了紧密联系,从而牵动着整个宋明理学工夫论体系的构建、展开。

至于‘敬’这个词,则压根不是孔孟理论里面的,而是来自《周易·文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换句话说,是二程、朱熹等理学家们,先觉得‘集义’重要,能解释理学工夫论,但光是一个‘集义’却不太够用,于是按着‘义’这个字,去散发搜寻相关的其他理论依据,就找到了‘敬’,属于是先射箭再画靶子。

二程尤其是程颐的确非常注重对‘集义’的阐发,正是在他的吸纳下,‘集义’与‘敬’一起构成了其整个工夫论体系的内外两个重要方向。

……

好,相信看到这里,虽然只有两个关键词,但对于姚广孝特训内容的理学工夫论方面,大多数理解能力和学识水平处于中位数的穿越者已经懵了。

但是前世作为省级优秀高校教师的姜星火却没有,因为非常善于学习理解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理学工夫论最核心、最精髓的部分。

程颐基于‘敬’和‘集义’,认为学工夫在于“进学则在致知”,而朱熹这人,你甭管后世怎么评价他,但单说做学问,尤其是给理学的理论殿堂的最后那几块砖瓦补上,把外面的彩绘描的漂亮,其人确实做的不错。

朱熹对集义与程颐所言“致知穷理”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地辨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敬’是道德精神的持续涵养与提高,‘集义’则是道德行为的践履与累积,在这里,‘敬’与‘集义’互渗融通、相辅相成,所谓“敬义夹持,循环无端”。

——好一个“敬义夹持,循环无端”!

不明白这八个字不要紧,当时姜星火也不理解,但姜星火前几天的时候,又翻了翻陆九渊的理论,他的脑海里,却是直接划过了一道明亮无比的闪电。

在那一刹那,姜星火悟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这八个字,如果没有他的干预,再过上百年会演变成什么。

“知行合一,以致良知”!

“敬义夹持,循环无端”换言之就是“知行夹持,循环无端”,再加上“以致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