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上和银烛(第3/7页)

靖千江抬眼:“嗯?”

曲长负似带了几分调侃:“怎么多活了一辈子,倒没有以前洒脱了?曾经咱们不是说好,彼此之间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旁的互不相干。如今操心的越来越多,对你可没好处啊。”

靖千江怔了怔。

这个见鬼的约定,曲长负不说,他都快忘了。

两人都相识在彼此最倒霉的时候。

靖千江的母亲是摆夷族族长的女儿,当年同先太子相识,并订下终身。

可惜没等来对方接她回宫,先太子便已在战场上重伤身亡。

他从小跟母亲长大,因为是族长的外孙,倒也未曾受过委屈。

直到十一岁那年母亲重病,靖千江冒险出门为她采药,一脚滑下山崖,便碰上了当时跟亲人失散的曲长负。

曲长负救了他,这倒并非因为好心。

——他拖着靖千江去卖了老族长一个人情,在摆夷族换了一片栖身之地。

他虽然留了下来,但靖千江知道曲长负不喜欢这里,也从不会属于这里。

摆夷族向来排外,他又是个清冷性子,好像对什么都十分厌烦似的,从不爱搭理这些族人,当然也包括自己。

但靖千江作为族长唯一的外孙,曲长负是族长请来的客人,再怎样疏远也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

乃至后来母亲去世,外祖父去世,最后身边留下的“家人”,竟只剩下这个凉薄的伙伴。

他们相依为命,又似乎怎么都热络不起来。

“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对于靖千江来说,其实更像一个维系两人关系的保障。

毕竟谈情分,曲长负从来都嗤之以鼻。

曲长负说他原来洒脱,可一晃这么些年过去,靖千江又有哪次真正做到过,能真的去不关心、不在乎这个人?

只不过年少气盛的时候,多少还想遮掩一些,现在他活明白了,懒得装了。

靖千江道:“因为原先总觉得……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今方才发现,似乎从未认识过你。”

那时不知道你的身世,不了解你的过去,也摸不透你的心思。

只知道莽撞的靠近,却将人越推越远。

这一世重新来过,总得做的更好一些吧。

他眉间泛起一抹郁色,唇角却带笑:“可能是活了两辈子,老了,容易感怀。”

这个桀骜锋利的少年似乎改变了很多,曲长负抬起眼睫,仔细地打量他。

一缕微风穿林而入,月下有海棠香气,流水响动。

景色朦胧幽微之处,亦仿若对方眼底,情意绵绵。

或是因夜色太浓,或是因清风未冷,或是因这一刻的空气中浮动的花香,让他突然想多问一句跟自己目的不相干的话题。

“你怎么死的?”曲长负忽然道。

靖千江说:“有一天,躺在床上,闭了眼,就没再醒。”

“也算是善终。”

曲长负漫漫地说了这一句,心不在焉也似,站起身来,抖落满身清霜月色。

他说:“杀人的事多谢璟王美意,只是这场较量我还想玩到底。就先不必了。”

“时间差不多了,走罢。”

靖千江拉住曲长负,问道:“你如何进城?”

此时已是半夜,城门要到第二日天明才会重新打开。

曲长负道:“有办法。”

他说有办法,那肯定是真有,靖千江略一沉吟,说道:“前方应当再无危险,那你路上小心,我回军营去,免得有人趁机纵火,销毁证据。”

他想的倒是周全,曲长负发现,靖千江是当真十分认真地,也在琢磨着怎么搞卢家。

或者,他也可能是想搞卢家背后的太子。

曲长负跟靖千江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少年时期最曲折坎坷的两年,重逢后又足有十年,他们相识相处,但从未交心。

毕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曲长负的目的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并不相信所谓的交情旧情。

亲情尚且可以抛弃和背叛,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维系的两个陌生人?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最重要的目标人物,齐徽被他扶持多年,也曾有过信誓旦旦许诺一切的时候,但最后的结局,依旧是猜疑与决裂。

因而靖千江与他合作,这合作中几分真心假意,对方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对曲长负来说是没必要知道的东西,能达成目的就行。

只有被握在手中的利益,才是唯一能靠的住的。

不过以前再怎样,对方的性情曲长负还是大体能摸透的,如今……这一世的靖千江,心思倒好像更深了。

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计划何事,为何要来到军营中扮做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兵,真让人疑惑。

疑惑之外,又难免对世事即将如何翻搅,生出了几分兴味——

毕竟重新活过,让一切事态的发展从上一世的轨迹中脱离,才是真正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