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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斯心生戒备,努力控制身体的颤抖,保持认真聆听的姿势,眉毛没皱一下,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如果被起诉,我会在法庭上重复刚才说过的话。我还会向法庭出示我操作电脑的全程录像。”

万斯拿不准博士这番技术上的考证是否准确,但从博士悠然自得的神态判断,也可能是在故弄玄虚。万斯谨慎地权衡各种风险。虽然也可以将博士送上非公开的军事法庭,但很难判他终身监禁。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他从涅墨西斯计划和政权中枢赶出去,那样就能立刻解除威胁。这不就足够了吗?

“应该是哪里搞错了吧。”万斯说,“我也觉得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你。”

“我可以相信您的话吗?”

“当然可以。我会让司法部长出面取消起诉。机密泄露不是你的责任,我可以保证。”

见博士仍不相信,万斯站起来,身子探进走廊,叫来艾卡思幕僚长,命其撤销起诉。艾卡思和等候在外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都面露疑惑。万斯当着他们的面关上门,返回火炉前。

“博士,你马上就可以重获自由回家了。”

“谢谢您的好意。”国家科学奖的获得者微笑道,“我妻子一定很担心。”

“只有一点,你不能再担任我的顾问了。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嗯,没问题。”

交易完毕。万斯又跷起了腿,让自己平静下来。愤怒被熟练地压制下去,但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感慨万千:“博士,可以闲聊两句吗?”

加德纳警惕地点点头:“可以。”

“这只是一种假设。”万斯强调,不涉及任何真实的东西,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假设有这么一位科学家,他经过了彻底的身份审查,年龄六十多,性格温厚,成绩斐然,被所有人尊敬。但他的生活相当朴素,与其地位极不相称。他不求名,不贪财,最看重的就是家庭,堪称市民的楷模。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为何却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既不是因为被金钱所诱惑,也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甘冒如此风险?”

“也许是为了谋求高额的回报吧?”

“可是,根据当局的调查,他的财产丝毫没有增加。他没有获取其他的利益,比如美食、美酒或美女,更没有因此而得到特权地位。他出卖国家却没有获得半点利益。”

“总统阁下,您不太了解科学家这一人群吧。我们可是欲望特别强烈的人哦。”

加德纳从正面注视着万斯。总统意识到科技顾问的容貌开始变化。

“我们对智慧有着本能的欲望,强烈程度远超普通人的食欲或性欲。我们生来就渴望知识。”说到这里,老科学家的目光突然阴鸷起来,充满野蛮和饥渴,万斯不由得心头一震。博士抛弃了温厚笃实的面具,露出了自己身为梅尔韦恩·加德纳的本性。可是,博士同汲汲于富贵的人不同,他并不虚伪矫饰。科学家脸上的欲望露骨而又强烈。

“素数背后的真相、概括宇宙的理论、生命诞生的秘密——我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渴望了解。不不,我最想了解的还不是这些。我最想了解的是人。智人是否具备理解宇宙的智力,抑或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宇宙?在与自然之间的智力交锋中,我们何时才能取胜?”

“博士,你已经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吗?”

“嗯,我偶然得到一台电脑。用这台电脑通信后,网络另一头的人回答了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恶作剧,但很快我就领略到了令人恐惧的智慧之光,从此深信不疑。部分物理学者所倡导的‘强人择原理’[8]只不过是妄自尊大的痴话。正确认识宇宙的主体不是我们。我们之外还有更高等的存在。”

“莫非同你通信的就是奴斯?”万斯说出了自己下令抹杀的生物的代号。

加德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总统阁下允许我履行作为科技顾问的最后一项工作。大概五十年前,杜鲁门总统曾经问过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一个问题:‘如果外星人来到地球,该如何应对?’爱因斯坦的回答是:‘绝对不能发动进攻。’即便对超越人类的智慧生命发动战争,我们也没有取胜的可能。”

万斯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轻视了非洲大陆中央突然出现的生物学上的威胁。然后,就像之前感受到不安时一样,他挺起胸,低头俯视对方:“博士的意思是,涅墨西斯计划是个错误?”

“对,杀死在这个地球上刚诞生的新智慧生物,你的这一决断完全是错误的。涅墨西斯计划应该立即中止。”

博士是第一个在万斯就任总统后,当面指责他错误的人。总统冷冷地说:“难道博士想救奴斯,即使叛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