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步之间(第3/4页)

当他看到那些树木时,他受到的惊吓达到了顶点,因为树上的叶子有些已经变成红色,而他的掌缘则摸到又干又脆的落叶。他虽然是城里人,秋天的景致还是不会看走眼的。

秋天!可是,他刚才举起右脚时还是六月,四周都是充满生气的绿油油一片。

他刚想到这点,便自然而然望向双脚。接着他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向前抓去……他原本想跨过的那个布娃娃,是真实的小小象征,是……

咦,不对!他以颤抖的双手抓住布娃娃,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它已不再完好,却没有坏得一塌糊涂,而是从中一剖为二。这不是很奇怪吗!从头到脚非常整齐地切开,里面填充的线头完全没有弄乱。只是每条线头都被切断,而且断口十分平整。

此时,左脚鞋子上的亮光吸引了史瓦兹的注意。他勉力将左脚抬到右膝上,双手仍抓着那个布娃娃。结果他发现鞋底的最前端,也就是比鞋帮还要突出的部位,同样被整整齐齐切掉。那样光滑的断口,世上没有任何鞋匠手中的刀割得出来。从这个难以置信的光滑切口上,闪耀出几乎可谓澄澈的光芒。

史瓦兹的困惑沿着脊髓上升,一直达到大脑,终于使他吓得全身僵硬起来。

最后,他开始大声说话,因为即使是自己的声音,也能为他带来安慰。除此之外,周围的世界已是全然的疯狂。他所听到的,则是低沉、紧张而带着喘息的声音。

他说:“首先我能确定,我没有发疯。我的感觉和过去一模一样……当然,假如我真疯了,我也不会知道,不是吗?不——”他感到体内歇斯底里的情绪开始上升,赶紧尽力将它压下去。“一定另有可能的解释。”

他寻思了一番,又说:“一个梦,也许吧?我又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梦呢?”他掐了自己一下,立刻感觉到疼痛,但他仍摇了摇头。“我总是能梦见自己感到被捏痛,这可不是什么证据。”

他绝望地四下张望。梦境能够这么清晰、这么详细、这么持久吗?他曾读过一篇文章,说大多数梦境顶多持续五秒钟,都是由睡眠中轻微的干扰诱发的,而人们感到梦境持续很久,则完全是一种假象。

这样自我安慰,简直是弄巧成拙!他撩起衬衣的衣袖,盯着戴在腕上的手表。秒针不停地转了又转,转了又转。假如是一场梦,这五秒钟简直长得令人发疯。

他向远方望去,并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会不会是失忆症?”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慢慢将头埋进双手之中。

假使当他抬起脚的时候,他的心灵从熟悉的、长久以来忠实追随的轨道上滑开……假使三个月后,到了入秋时分;或是一年零三个月后;或是十年零三个月后,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迈出这个脚步之际,他的心灵恰好归来……啊,那就会好像只有一步,而这一切……那么,过去这段时间,他究竟在哪里,又做过些什么事?

“不!”他高声喊出这个字。不可能是这样!史瓦兹看了看身上的衬衣,正是他今天早晨穿上的那件,或者应该说想必是今天早晨,而它现在还是一件干净的衬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将手伸进外套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苹果。

他发狂地猛咬那个苹果,它非常新鲜,而且仍带一丝凉意,因为两小时前它还在冰箱里——或者说,应该是两小时前。

而那个小布娃娃,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感到自己快要疯狂了,这一定只是一场梦,否则他就真的精神错乱了。

他又注意到时辰也有了变化。现在已经接近黄昏,至少影子都拉长了。突然间,周遭的死寂与荒凉涌入他的脑海,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得去找人,任何人都好,这很明显。他也得找到一间房子,这同样很明显。而想找到人家,最好的办法是先找到一条路。

他自然而然转向树木显得最稀疏的方向,迈步向前走去。

最后,他终于找到一条笔直、毫无特色的沥青碎石路,此时黄昏轻微的凉意已钻进他的外套,树梢则变得暗淡而模糊不清。他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向那条路奔去,脚底下坚实的感觉实在太可爱了。

可是,前前后后都看不见任何东西,一时之间,他感到寒意再度攫获自己。他原本希望能遇到汽车,再向车中的人挥挥手,问道(他热切地大声喊了出来):“是不是要去芝加哥?”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假如他根本不在芝加哥附近,那该怎么办?没关系,任何一个大城市都好,只要能找到电话。他口袋里只有四元二角七分,但警察总该到处都有……

他沿着公路向前走,故意走在正中央,而且不断向前后两方张望。他并未注意到太阳下了山,也没注意到第一批星辰已出现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