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页)

我到了之后的最初几个星期里,我们极少谈及夫人或是那天在车里跟露丝的谈话。但我成为他的护理员这一事实本身就时时在提醒我们,不能原地踏步,拖延时间。当然,还有汤米的动物画作。

多年以来,我常常想起汤米画的那些动物,甚至我们去看搁浅船只的那天,我也很想跟他问起它们。他还在画动物吗?他在农舍画的那些还留着吗?但围绕这些动物的种种往事让我很难开口。

后来有一天下午,也许是我开始护理汤米之后大约一个月左右,我上到他的房间,发现他正埋头在课桌前专心画画,脸几乎都要挨到纸页上了。我敲门的时候他喊我进来的,但一眼望去我就看出他是在画那些想象中的动物。我在门口停下来,拿不准是否应该进去,可最终他抬起了头,合上了笔记本——我留意到本子跟多年前他跟凯佛斯要来的那些一模一样。我走了进去,我们开始谈论与此完全不相干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将笔记本收了起来,我们谁也没说什么。但那次之后,我经常来了之后发现本子留在书桌上,或是丢在他枕头旁边。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有几分钟闲余时间要消磨掉,然后我们要出门给他做检查,这时我留意到他举止有点古怪:有些刻意,又有几分羞涩,让我以为他想做爱。但这时他说:

“凯丝,我想让你告诉我。坦白跟我讲。”

随即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从课桌里拿了出来,他给我看了三幅不同的素描,描绘的是同一种蛙类——只是这蛙长着一条长尾巴,仿佛蝌蚪部分没有演变过来。至少,当你将本子举得比较远的时候,画面看起来是这样的。近看每幅素描都充满了微小的细节,跟我多年前见过的那些动物很像。

“这两只我画的时候觉得是金属做的,”他说,“你瞧,所有部位的表面都亮闪闪的。但这边这只,我觉得我想把它画成橡胶的。你看得出么?几乎是黏稠状的。我现在想画个正式的版本,认真地好好画,但我拿不定主意。凯丝,你实话实说,到底觉得怎么样?”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他了。我只记得那一刻百感交集各种浓烈的情感涌上心头将我吞噬。我立刻就明白汤米是用这样的方式,将当初在农舍围绕他的画所发生的一切抛诸身后,我感到如释重负,满心感激,纯粹的欣喜。但同时我也意识到为什么这些动物会再次出现,汤米这看似随便的询问背后蕴藏着各种可能,有各种层次的含义。至少我看得出,他是让我知道,尽管我们从未开诚布公地讨论过这件事,但他没有忘记;他让我知道他没有妥协,而是忙于进行他那方面的准备工作。

但那天看到那些古怪的青蛙画作时我的感受还不仅止于这些。因为有个念头反复出现,刚开始只是模糊地远远出现在背景中,但越来越强烈,后来我不停地想到这一点。当我望着那些画面时,尽管我竭力想抓住它,丢开它,但那想法还是不可抑制地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想汤米的画作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生动了。虽然从很多方面来看,这些蛙跟我当年在农舍所见的画作很相似,但有些东西绝对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在的画面看起来煞费心力,简直像是临摹的。因此那种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拂之不去:我们现在才做这一切太晚了;曾经有时间让我们去做这些,但我们错过了,而我们现在这样精心考虑,充分准备,未免有些荒唐,甚至应该受到谴责。

现在让我再回顾一遍,我想到我们俩之所以过了那么久之后才开诚布公地谈我们的计划,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很确定的一点是金斯费尔德的捐献者里面,根本没人听说过延期之类的说法,我们也许隐约觉得尴尬,仿佛两人共守着一个不光彩的秘密。我们甚至可能害怕,万一这话传到其他人那里,会发生什么事。

但正如我说的,我不想将金斯费尔德那段时期描绘得过于灰暗。大多数时间,尤其是他向我问起他画的动物那天之后,仿佛过去的阴影终于全都不复存在,我们的关系终于稳固下来。虽然他再也没有问过我对于他画作的建议,但他会乐于当着我的面画画,于是我们经常这样共度下午的时光:我躺在床上,也许在读书,汤米则伏在书桌旁画画。

也许,如果情况像这样持续更久一些,我们会更幸福,如果我们用更多的午后时光来聊天、做爱、读书、画画的话。但是随着夏天渐渐过去,汤米越来越壮实,通知他去做第四次捐献的可能性越来越迫近,我们知道不能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那段时间我超乎寻常得忙,几乎有一个星期没有去金斯费尔德。那天我是早上到的,我记得当时下着瓢泼大雨。汤米的房间几乎一片漆黑,窗户附近有条下水管道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跟其他捐献者一起下楼去大厅吃好早饭,重新回到楼上,这会儿正坐在床上,目光空洞,什么也没做。我一进门就筋疲力尽——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直接瘫倒在他的窄床上,将他推到墙边。我就那样躺了一阵,要不是汤米老伸出大脚趾戳我膝盖,我可能一下子就睡着了。最后我终于起身跟他并排坐,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