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艺术家(第3/4页)

通过探测每个人脸上由皮下血管收缩和扩张引起的细微变化,计算机监视着观众的血压、脉搏和兴奋度。

还有算法跟踪每张脸上的表情:微笑、大笑、哭泣、渴望、恼怒、厌恶、生气或者仅仅是无聊和漠然。测量脸上特定关键点——嘴角、眼睛和眉梢——移动的程度,软件能够做出细致的区分,比如是出于喜爱而笑还是因为好玩儿而笑。

实时收集的数据能够针对电影的每一帧形成图像,展示出观众观影过程的情感曲线。

“所以,你能通过试映把电影调整得比其他公司更好一点。这就是你的秘密?”

帕拉顿摇摇头:“大萨米是电影制作史上最伟大的导演,它不仅仅是做出调整。”

旗语公司的地下室有一套超过7000个处理器的计算系统,所谓的“大萨米”就在其中——萨米(Semi)是“符号学(semiotics)”或“语义学(semantics)”的缩写,不过没人确定是哪一个。大萨米就是算法,旗语公司真正的秘密。

每天,大萨米都为高概念电影创造故事内核。它从数据库中随机挑出看似不和谐的想法:牛仔和恐龙、“二战”战术在太空实施、火星背景的潜艇电影,或者兔子和灰狗主演的爱情喜剧。

在不成熟的艺术家手中,这些想法都会无疾而终,可是大萨米基于旗语公司的数据记录,获得每种类型中热门电影的情感曲线,把它们当作自己的模板。

有了高概念故事内核,大萨米使用经典影片数据库中更随机的元素,辅以从网络搜索统计中收集的时代思潮流行基因,创作出粗略的故事情节,然后在此基础上,加入囤积的人物对话,制作出初版的影片给试映观众播放。

最初的尝试通常非常荒谬可笑,观众的情感曲线也千差万别,离题万里。不过对大萨米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微调观众反应使曲线符合预期只是优化的问题,计算机特别擅长。

大萨米把艺术变成了工程。

就比如说,10分钟内的叙事节奏应该产生一瞬间的心酸,假如英雄拯救一窝小恐龙无法达到效果,大萨米就会把情节替换成拯救毛茸茸的小水獭,在下次试映时观察情感曲线是否离目标更近。

再比如说,第一幕结束时的笑话要让观众进入一种特别的情绪。如果根据经典台词的改编不起作用,大萨米就会引用流行文化,加入一个真实的笑话,或者换成即兴音乐表演——其中一些选择,人类导演根本都不会考虑,但是大萨米没有偏见和禁忌,它尝试所有选择,仅仅根据结果选出最好的一个。

大萨米刻画演员、搭建片场、设计镜头、发明道具、精炼对话、创作配乐并打造特效——当然都是以数字的形式完成。它把这一切都当作操控情感曲线的手段。素材人物变得鲜活,模式化的对话变得感情丰富,一部艺术作品从随机噪声中展露出来。平均来说,经过1万次迭代,大萨米会从观众那里获得想要的情感曲线。

大萨米不用剧本和情节图板,也不考虑主题、象征、致敬和电影研究讲义里出现的其他词汇,它不抱怨跟虚拟演员在虚拟布景中工作,因为它没有别的方式。它只是评估每次试映,观察情感曲线在哪里还偏离目标,进行大的调整或小修小补,然后再进行测试。大萨米不思考,没有夹带私人想法,没有个人历史,也没有痴迷叙事或非得把执念塞进电影不可。

大萨米还真是最完美的导演,它唯一挂念的是创作出像瑞士手表一样精心打造的作品,领着观众沿精密的情感曲线前行,确保他们在恰当的时候哭和笑。他们离开剧场,会把电影口口相传,赞不绝口,这是唯一屡试不爽的市场营销方式,总是能穿透大家的广告过滤器。

大萨米创造了完美的电影。

“那么我还能做什么?”索菲娅问。她感到脸上潮红、心跳加速。她怀疑放映室里是否有摄像机对着她分析。“你做什么?听起来这里似乎只有大萨米负责创意。”

“啊,你当然是做一名试映观众啦。”帕拉顿说,“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们不能泄露秘密,而大萨米需要观众协助它完成工作。”

“你们就在这儿整天坐着看电影?从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干。”

“不,不行。”帕拉顿说,“我们确实需要一些非艺术家作为观众,免得作品曲高和寡。但我们更需要品味出众的人。我们有些人更了解电影史,对共情有更细腻的感知,更广阔的情感范围,对于细节更敏锐的眼睛和耳朵,更深的感触——大萨米需要我们的反馈来跳出窠臼和避免烂俗喜剧、无病呻吟和表面的宣泄。你已经发现,试映观众的组成决定了大萨米创作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