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7页)

但我还没有崩溃。

我伸手到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打开它。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保付支票,支票上的金额远远超过这之前任何时期我所拥有过的财富,另外一件则是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证券。这两样东西全都让我觉得有点乱。从它们被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把它们带在身上。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躲开来把我的麻烦睡过去呢?这比加入外国军团愉快得多,又不像自杀那么糟糕透顶,而且,我可以完完全全地远离郁闷和痛苦,以及那些使我的生活走味儿了的人。所以,为什么不呢?

我过去并不十分热衷于发财致富。噢,我读过 H·G·威尔斯的《沉睡者的觉醒》,并不是仅在保险公司分发免费的小册子之后,而是之前,当它还是一部经典科幻小说的时候;我知道福利和股票上涨能在多大程度上增加一个人的财富。只是,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钱,既足以支付长期休眠的费用,又足以建立起一个足够大的信托基金以保障收益。对我来说,一条相比之下更有吸引力的理由就是:上床睡一觉,醒来时已恍然隔世,正如保险公司想要你相信的那样……也许,是个更糟的世界,但绝对是个不同的世界。

我能肯定有一点重要的不同之处:我可以小睡一阵子,时间的长短则刚好足以保证在那个世界上将不会有芭拉·妲金——或许,也没了迈尔斯·甄垂,但最重要的是芭拉·妲金。如果芭拉已经死了并已入土,我想我可以原谅她,原谅她对我所做的一切,一笔勾销……不必再忍受揪心的痛苦,因为我很清楚她就在几英里外。

那就让我们来算一算吧,看究竟要等上多少年?芭拉现在二十三岁——应该说,如她所自称的(我记得有一回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罗斯福是总统)。那么,无论如何,她是二十多了。如果我睡上个七十年,到那时她就已经是一则讣告了。不,七十五年,安全些。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衰老学已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他们宣称说人类可达到的正常平均寿命是一百二十年。也许,我应该睡上它一百年。但却无法肯定有没有哪家公司肯提供这么长的休眠时间。

然后,借着微醺的酒意,我想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点子:没必要非睡到芭拉死了以后。够了,远远够了,对一个女人而言,在她年华老去之时你却青春常驻,那已经足以报复了。只要年轻到足以在她面前炫耀一番,戳到她的痛处就行了——比方说,三十年。

我感觉到有一只爪子如雪花般轻轻地落在我的胳膊上。“还——要!”佩特叫道。

“你这肚子还真能装。”我告诉他说,然后在茶碟里又倒了一碟姜汁啤酒。他礼貌地等了一会儿以示感谢,接着便开始舔了起来。

但是,他已经打断了我愉快而恶毒的联想。我怎么能对佩特做出这种魔鬼般的行径呢?

你不可能像对待狗那样出卖一只猫,它们是无法忍受这种行为的。虽然有时它们的忠心不是对主人而是对房子,但佩特不是这种猫。对他来说,自从九年前他离开母亲的怀抱之后,我就成了这个变幻无常的世界里惟一不变的依靠……甚至在我当兵的时候我也尽力安排他在我身边,尽管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可谓绞尽脑汁了。

他现在健康状态良好,看上去身上伤痕累累却还会继续这么活下去,如果他能纠正自己在性生活方面的错误想法,追求身为雄性的正当权利,相信他一定至少还能在未来的五年里不断击败对手,赢得芳心,再生上若干小猫。

我可以出钱把他养在窝里直到他死,(不可想像!)或者,我也可以用氯仿毒死他(同样不可想像!)——再或者,我可以遗弃他。归结起来,你对一只猫所能做的也就这样了:要么就贯彻执行你所承担的复杂晦涩的契约——要么就遗弃那可怜的小东西,让他去自生自灭,摧毁他对永恒公理与正义的信念。

就像芭拉毁掉我的信念那样。

所以,丹尼仔,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你又怎能做出同样恶劣的事来呢?你自己的生活有可能已经变得像萝卜泡菜一样酸了,但这丝毫不能成为你的借口以放弃你的责任,不去履行你与这只被超级宠坏了的猫之间的契约。

正当我推出这么一条哲学公理的时候,佩特打了一个喷嚏,一个个气泡从他的鼻子里冒了出来。“祝你长命百岁。”我用德语祝福他道,“别再喝那么快了。”

佩特根本理都不理我。总的来说,他在餐桌上的仪态比我要强,而且,他知道这一点。我们的侍者一直待在收银台旁和收银员在聊天,现在是午饭后生意清淡的时候,除我之外惟一的一个顾客正坐在吧台前。在我说出“祝你长命百岁”的当口,侍者抬起头来,然后和收银员说了几句什么,他们一起朝我这边看过来,接着收银员抬起吧台上的活板门朝我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