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第2/4页)

师傅,谜一样的师傅。他甚至连真名实姓都不肯告诉他。有一回,师傅居然对他说自己叫尉缭。当时真让他大吃一惊。不过事后想想,他也很佩服师傅的胆量,化名都化得那么与众不同——竟敢用当朝国尉的名字!

管那些干什么?他猛地摇了摇头,将思绪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那段离奇的遇合对自己毫无意义,还是早点忘掉的好。认认真真地钓自己的鱼吧,要不然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他将精神集中到水面那轻轻漂动的浮子上。

真的毫无意义吗?

是的。

一点也没有?

是的。

过去那些自我期许……

都是可笑的痴心妄想!扔了,全都扔了。

那他就准备这样默默地在贫贱中度过一生?

是的,是的,是的!

可如果他命该沉沦一生,上天又为何要赐予他那样罕见的天赋?为何要让他学到如此卓异的技能?为何要挑起他妄希非分的野心……

不,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认命吧!他是一件上天精心雕琢的作品,不幸被遗忘在了卑污的底层,就这样自生自灭吧!

只是那些曾经遭受的冷遇呢?那些无法报答的恩惠呢?还有那次永难忘却的耻辱呢?

啊!耻辱!耻辱!这两个字反复捶击着他的胸口,要用最锋利的匕首刻在他的心上。

那怎么能叫他忘掉啊!就算他能忘掉,别人能忘掉吗?整个淮阴城都已传遍他的笑话了。如果留着这条命,到头来什么都证明不了,当初又何必要忍耐呢?为什么不奋起一争呢?凭他的剑术,难道还杀不了那个无赖吗?

上天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他仰头望天,希望找到答案。

天已经暗了下来——太阳落山了。他叹了口气,收起钓线。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他站起来,揉了揉麻木的双腿,拎起空空的鱼篓,扛着钓竿往回走。

“足下请留步。”有人在他身后喊道。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那个躲在林子里窥视了他很久的黑衣人,但他对此人的来意没有兴趣——至少现在没有。天色已晚,他不想被关在城门外头露宿一夜。“是在叫我吗?”他懒懒地回转身道。

“这里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对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那是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人,神情中有一股阅尽人世沧桑的冷漠,似乎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称。

“你是谁?叫我有什么事?我好像不认识你吧。”他做出一副随时随地准备拔腿就走的样子。

但黑衣人似乎没有看出他这样明显的去意。“你可以叫我沧海客,”他好整以暇地自我介绍道,“我是神使,从东海而来……”

“你说你是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是神的使者,从东海而来,奉神命到凡间物色一个人……”

原来自己的耳朵没问题,是对方搞错了。他笑了笑,道:“阁下找错人了,我住在淮阴闾左。”说完转身就走。真没想到,这种小把戏居然会玩到他身上来!

自称沧海客的黑衣人一怔:“闾左?什么闾左?”

“左贱右贵你都不知道?去找那些住在闾里之右的人吧,他们才是你的主顾。”跟这种人浪费口舌,真是无聊。

“等等!你以为我是那种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方士?”

他已经懒得答理沧海客了,自顾自走路。

“我真的是神使,也许你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算你说对了。”他冷笑着扔下一句话。

“……可是你不相信的事就一定不存在吗?”

见他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沧海客又道:“如果我真是方士,以你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他还是没有停步。

沧海客缓缓地道:“年轻人,你不想成就你的王图霸业了吗?”

那轻缓的声音仿佛一道霹雳击中了他,他猛地停步,鱼篓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转了两转。

不,不会的!这是他内心最隐秘、最狂野的想法,他从来没有、也不敢将这可怕的野心泄露给任何人。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

沧海客一边缓步走过来,一边慢慢地道:“你的天赋是足够了,但时间不对。你若早生百年,功业足可与齐桓、晋文比肩。但现在,很可惜,你将注定屈身市井之间,老死蓬蒿之中,除非有我主人的……”

“荒谬!”他慢慢地回转身来,盯着沧海客道,“我从未听过比这更荒谬的话。”

沧海客道:“你可以否认。我的话是对是错,你心里比我清楚。不过请你放心,我不是朝廷的人。”

是的,他不会是朝廷的人。当今朝廷对百姓防范之严密,用法之严酷,是自古以来少有的。他若是朝廷的人,只要对自己产生丝毫怀疑,就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自己说话了。那么他是谁呢?“你是六国旧臣?”他忽然心念一动,这样问道。近来有一些传说,说许多潜藏于民间的六国宗室旧臣正图谋复国,他们往往借助于卜者相士之流四处寻访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