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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情了吗?”严肃的法令纹出现在帕科的嘴角,“你在生气?”

“我只是想单独去见他。欢迎你和其他人跟着我,跟踪并监控。假如跟丢了,虽说我想不太可能,我相信你知道地址。”

“这倒是真的,”他说,“但你一个人带着几百万新日元穿过巴黎……”他耸耸肩。

“要是钱被我弄丢了,主人会在意这点损失吗?还是会立刻准备好另一个包,装着另外四百万?”她伸手抓住皮包带,站起身。

“当然会准备另一个包,只是我们要花些力气凑足这个数量的现金。还有,主人不会‘在意’这点损失,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受到的训练会让我在乎比这个数量更少的无意义损失。非常有钱的人往往知道该怎么照看好自己的财富,你日后会发现的。”

“随你怎么说。我反正自己去。不是单独去,但身边不需要有人,免得扰乱我的思路。”

“你的直觉。”

“对。”

就算他们在跟踪——她确定肯定有人跟踪——那他们也和平时一样无影无踪。说到这个,他们多半也在监控阿兰。那天上午阿兰告诉玛丽的地址,无论他在不在那儿,肯定已经成为他们注意力的焦点之一。

今天她感觉到了一股新的力量。她勇敢地顶住了帕科。事情和前一天晚上她陡然生起的疑心有关,考虑到帕科的幽默感、男子气和对艺术一无所知的可爱风度,她怀疑这家伙有一部分就是冲着她来的。她记得维瑞克说过,他们对她的生活的了解甚至超过她自己。那么,要填补玛丽・克鲁什霍娃这幅图画的最后几片空白,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帕科・埃斯泰贝斯。一个完美的陌生人。太完美了。地铁站下行的自动扶梯上,她对着一面墙的蓝色镜子微笑,看见自己的发型,看见上午买的黑色保时捷眼镜时髦而简洁的钛合金镜框,她感到很满意。漂亮的嘴唇,她心想,这双嘴唇真不赖。上行的自动扶梯上,一个穿白衬衫和黑色皮夹克的瘦削年轻男人对她微笑,他胳膊底下夹着个大号黑色公文包。

我在巴黎,她心想。很久以来第一次,单单这一点就值得微笑了。今天我要给我那个恶心的白痴前情人四百万新日元,买他给我的某些东西。一个名字、一个地址或一个电话号码。她买了一等票,车厢会不那么拥挤,她可以靠猜测哪个乘客是维瑞克的手下消磨时间。

阿兰给她的地址位于北部的阴森市郊,在二十幢水泥高楼中的一幢里,这些高楼从相同的材质中拔地而起,是上世纪中叶的地产投机产物。雨越来越大,但她感觉天气也成了她的同谋;雨点让这个日子有了阴谋的气氛,珠子般打在时髦的橡胶拎包上,包里塞满了阿兰的财富。夹着几百万现金走在这片丑陋的土地上,用成捆的新日元犒赏不忠于自己的前情人,生活是多么奇妙。

她揿下标有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没人回答。肮脏的平板玻璃门里,暗沉沉的门厅空空荡荡。这种地方,你进去了要自己开灯;但每次不等电梯开门,灯就会自己熄灭,留下你闻着消毒水和疲惫的空气默默等待。她再次揿下按钮。“阿兰?”没人回答。

她试着开门。门没锁。门厅里没有人。废弃摄像头的死鱼眼隔了一层灰尘盯着她。下午稀薄的光线从背后的混凝土荒原渗透进来。鞋跟咔哒咔哒敲打棕色瓷砖,她走到电梯间,揿下写着22的按钮。空洞的砰然一声,金属摩擦的呻吟声,一台电梯开始下降。电梯门上的塑料指示灯仍旧熄灭。电梯停下,发出一声叹息和渐渐消散的尖细呻吟。“亲爱的阿兰,你真是每况愈下。这地方烂透了,说真的。”电梯门打开,里面是一团黑暗,她在意大利拎包下寻找布鲁塞尔手包的翻盖。她摸出自从第一次在巴黎漫步就始终带着的绿色铁皮小手电,手电的前端刻着翁德尔电池的狮头商标。走进巴黎的电梯,你可能撞见任何东西:劫匪的手臂,热气腾腾的新鲜狗屎……

微弱灯光照亮的是银色钢缆——上过油,闪闪发亮,在空荡荡的电梯井里缓缓摇摆——她右脚的脚趾已经越过了瓷砖地的金属包边之外几厘米;她不由在惊恐中将光束指向下方——在两层楼以下看见了轿厢堆满垃圾的顶部。光束在电梯上逗留了几秒钟,她看清的细节多得惊人。她想到了微型潜艇驶下海底高峰的悬崖,脆弱的钢缆在静置了几百年的淤泥中颤动:积累多年的煤烟颗粒犹如松软的毛皮,一团干枯的灰色东西是个用过的安全套,反射的几点亮光是锡箔纸的碎片,糖尿病患者注射器的灰色管体和白色活塞……她紧紧地抓住电梯门,指关节攥得发痛。她慢慢将重心向后移,远离那个深坑。再退一步,她关掉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