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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木百叶窗没有上釉,用绿色塑料绳串在一起。他从硬木板条之间向外看,在炽烈的阳光下皱起眉头,看见干涸的喷泉、花朵样式的瓷砖和一辆大众小兔的锈蚀残躯。

艾莉森。她的名字,艾莉森。

她身穿磨出线头的卡其布短裤和他的白色T恤,两条腿是耀眼的棕色。左手腕戴着猪皮系带的哑光不锈钢劳力士。他们出去散步,沿着沙滩的弧度走向圣诞沙洲镇。他们脚下是浪花尽头那一道坚实而湿润的狭窄沙地。

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过往;他记得那天早晨她在小镇铁皮屋顶下的市场小摊上,双手捧起一个巨大的陶土咖啡壶。用玉米饼抹着有裂纹的白色碟子里的炒蛋和辣酱吃。缕缕阳光从棕榈叶和波纹铁皮之间照下来,他看着苍蝇绕着阳光乱飞。聊了聊她在洛杉矶某家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她独自住在雷东多海滩外一个摇摇欲坠的浮码市镇里。他说他做的是人事工作——好吧,曾经是。“也许我在寻找新的工作方向……”

但交谈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是第二位的,一只军舰鸟借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悬浮于头顶上空,然后向侧面滑翔,盘旋半圈飞走了。鸟儿的自由自在和漫无目的让他们感动。她握紧了他的手。

一个蓝色人影从海滩大踏步朝他们而来,这名军警走向小镇,擦得锃亮的皮靴在散发柔和光彩的沙滩上显得很不真实。男人经过他们,反光墨镜下的那张脸阴沉而凝固,特纳注意到斯坦纳光学卡宾式激光枪和国营赫斯塔尔瞄准镜。蓝色制服一尘不染,折缝犹如刀锋。

特纳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算是一名士兵,但没穿过制服。雇佣兵,雇主是为了控制整个经济体系而秘密开战的大型企业。他是营救高级经理和研究人员的专家。跨国公司雇主绝对不会承认特纳这种人的存在。

“昨晚你一个人差不多喝完了一瓶马蹄铁龙舌兰。”她说。他点点头。她的手握在他手里,温暖而干燥。他望着她每迈出一步,脚趾下就有一片沙滩渗出海水,趾甲上的粉色釉彩已经剥落。

碎浪滚滚而来,边缘透明,仿佛绿色的玻璃。

水花溅在她晒黑的肌肤上。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过后,生活落入了简单的模式。他们在市场吃早饭,小摊的水泥台子磨得光滑如抛过光的大理石。他们上午游泳,直到阳光将他们赶回旅馆与外界隔绝的凉爽房间,他们在缓缓旋转的木质吊扇下做爱,然后睡觉。下午他们探索大道后无数狭窄小街构成的迷宫,或者去山上远足。他们在面对沙滩的餐馆吃晚饭,在白墙旅馆的庭院喝酒。月光缠绕浪花的边缘。

她慢慢教他享受另一种类型的激情,没有使用言辞。他早就习惯了被侍奉,被技巧高超的无名职业人士侍奉。但在这个白色的洞窟里,他跪在瓷砖地面上。他垂下他的头,舔舐她,太平洋的咸味混合了她的体液,她的大腿内侧凉丝丝地贴着他的面颊。他的手掌按着她的臀部,抱紧她,举起她,仿佛她是圣餐杯,四唇交缠,他的舌头寻找能带她去往极乐世界的那个核心、那个位置、那个频率。然后,他会微笑着骑上她,进入她,去往同一个地方。

事后,有时候他会开口,没有主题的长篇大论,盘旋着混入大海的声音。她说得很少,但他已经学会珍视她说出的寥寥字句,她总是抱着他,听他说话。

一个星期过去了,然后又一个星期。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他在同一个凉爽的房间醒来,发现她躺在自己身旁。吃早饭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感觉到她有所不同,变得紧张。

他们晒太阳,游泳,在那张熟悉的床上,他忘记了那种模糊的焦虑。

下午,她建议两人沿着沙滩走去沙洲镇,就像第一天早晨那样。

特纳从耳后的插孔拔出防尘塞,插入一个银色的微件。西班牙语的结构在他大脑内成形,仿佛一座琉璃宝塔,不可见的大门挂在过去式与未来式、条件式与过去完成式上。

他把她留在房间里,穿过大道走进市场。他买了个草编篮,装上冰啤酒、三明治和水果。回去的路上,他在大道的小贩手上买了一副新墨镜。

他晒得黝黑而均匀。荷兰佬的移植手术留下的修补接缝已经消失,她教他领悟躯体的整体性。早晨,他在浴室镜子里看见的那双绿眼睛,它们属于他,荷兰佬的无聊笑话和干咳不再烦扰他的美梦。然而,有时候他还是会梦到印度的片段,那个他几乎陌生的国度,炫目的弹片,月光集市,灰尘与炸面包的气味……

沿着峡湾走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是一家荒弃旅馆的残垣断壁。这儿的海浪比较强劲,每一波都是一次爆炸。

她拖着他走向那里,她的眼角有了新的表情:紧张。他们手拉手走上海滩,海鸥四散飞远,他们望着空荡荡的门洞里的阴影。沙地的沉降使得建筑物立面向内凹陷,墙壁倒塌,三层楼的楼板像是三片硕大无朋的木瓦,支撑的钢筋有手指粗细,弯曲而生锈,每一层外露的颜色和瓷砖图案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