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的星球(第2/4页)

春雨之后,开始了首批农作物的播种。纽华波斯卡的泥土竟然是肥沃的黑壤土,这让雷斯顿感到相当喜悦,因为他为了寻找这个星球,已耗尽了船上最后一丝能源。当然,这个星球上已有居民,在山谷中的一些地区,原居游牧族群的痕迹显而易见。起初雷斯顿对于这件事还抱着一些希望,直到某天早晨,他看见几个原住民走进村庄,他们长了好几个嘴巴的脸上挂着巨大的微笑,而他们的下半身连着好多条腿,如同在跳芭蕾一般怪异地旋转着。

不过,至少他们很友好,而且在后来的发展中,有他们在真的很便利。

雷斯顿帮忙进行了第一年春天的种植。就在此时,他意识到自己比原先以为的还更不属于新文化的一分子。好几次,他发现自己是单独工作的,而移民则三三两两地团体合作,他不禁觉得大家是在回避自己。也有几次,他发现同伴们用不满意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时候他就耸耸肩。他们怎么对他不满都可以,但不管喜不喜欢,他们都跟他困在一起。

雷斯顿夏天游荡在田园诗一般的山脚下,或渔或猎,有时在星空下露天而眠。大多数的夏夜里,他一边躺着,一边想着——想着很多事情:想着跑完步后地球上的甜美空气,闪烁的地球城市像是巨大的弹球机般蔓延,只等待着游戏开始;想着明亮的灯光和轻盈的双腿,冰镇的葡萄酒被倒入闪着灿烂光芒的高高酒杯——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想着他邻居们的妻子们。

秋季时雷斯顿帮忙收割农作物。因为还不知道原住民对于耕作这件事情抱持何种态度,所以他们的存在也尚未被妥善利用。雷斯顿再次看到移民眼中的不赞同了,而他无法理解。如果他对农民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些人应该要称许他的工作意愿,而非不赞同。但他又耸了耸肩膀,真要他说的话,他们可以下地狱去,这群自以为是、敬畏上帝的人。

这是一次大丰收。对于这群移民而言,他们早已习惯了祖国土壤贫瘠的产量,所以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雷斯顿听到他们热烈地谈论质量优良的卷心菜、巨大的马铃薯和金色小麦。那时,他已经能理解他们大多数的话语,他甚至可以让自己被听懂,虽然浓厚的“cis”和“sz's”口音仍困扰着他。

然而语言,是随后他在冬天遭遇的种种烦恼里最微不足道的。

在田地里被移民这样对待之后,雷斯顿以为冬天时他会被迫孤立,但事实并非如此。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他没被邀请到安珠里乌司家、匹兹乌司家或莎朵希家共享美味的餐点,加入任何当时村民最关心的时事讨论,包括新家畜的饲料、村里唯一一台发电机的缺点,或教会的预定地。

然而,在他们用餐和交谈时,他每时每刻都意识到一股不自然的拘谨,以及不安的暗流。仿佛只要在他面前,他们就无法放松地做自己。

渐渐地,随着冬季的推进,他越来越常待在家里,在没有妻子的厨房里忧伤地沉思,在没有妻子的床上早早睡下,当屋外的风雀跃地绕着房子打转,把雪吹向屋檐,他在孤独的黑暗里辗转反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他要面对的所有事情里,最难接受的是婴儿的出现。他们在第二个冬天的后半开始到来,到了春天已有一大批。

雷斯顿的脑海里仍存有一线闪亮的希望,而独独是这分希望让他的孤独不至于演变成怨恨——这分希望是,他的求救讯号已被截获,而他在坠落前的那个紧急时刻朝各个恒星发散的时间坐标,已经照向一艘救援宇宙飞船。某种程度上,这是一分绝望中的希望,因为,如果他的求救讯号并未被截获,那么,至少要九十年,时间坐标才会到达最近有人烟的星球——九十年,即使你当时只有二十一岁,而且相信自己有一半以上的机会能够长生不老,这段时间仍是不得不应付的、令人不快的现实。

当忧郁的长日一拖再拖,雷斯顿开始阅读,因为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拜访那些快速繁衍的年轻家庭,听稚嫩的肺部发出精力充沛的嚎啕;或是容忍另一个可悲的受洗仪式:看父亲跌跌撞撞地通过典礼上的例行公事,尴尬、谦卑,也带点害怕地,以笨拙的双手往新生儿皱缩的脸上泼水。

所有手边可得的书籍都是波兰文的,这是理所当然的。由于其中大部分是农民文学,因此也无可避免地着重在宗教题材上。其中约有八成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波兰文《圣经》抄本,每当他向邻居借书来读,这本书总是无处不在,最后,雷斯顿终于恼火了,便借了一本来翻阅。那时他已经可以轻松地阅读波兰文,也可以讲上一口流利的波兰话,甚至比移民的咬字更清晰,意思表达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