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门卫的爸爸 第七章(第2/10页)

总而言之,弗兰克·邓宁先生粉红色的脸颊刮得很干净,加上理得整洁无瑕的黑色头发,他简直就是上帝赐给小女人们的礼物。

我缓步朝他走去,他从放在秤边的线轴上抽下一截细绳,扎住一包肉,用黑笔在上面挥舞着写下价格。他把肉递给一位年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女人穿着便服,衣服上绽放着硕大的粉色玫瑰,长筒尼龙丝袜起皱了,脸上带着女孩的红晕。

“这是你的,莱韦斯克太太,一磅德国大红肠,切成薄片。”他私密地俯身靠向柜台,近到莱韦斯克太太(包括其他女人)能闻到科隆香水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是不是阿卡瓦·维百,弗雷德·图米使用的牌子?我想不是。我觉得弗兰克·邓宁这样让人神魂颠倒的家伙会用更贵的牌子。“你知道德国大红肠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她说,有点拖着腔调,听起来变成了“不知道噢”。其他女人吃吃地笑了。

邓宁的眼睛轻轻地瞄了我一眼,没有产生任何兴趣。他的目光回到莱韦斯克太太身上时,双眼再次闪现出他独有的光芒。

“你吃完大红肠一个小时,就会渴望力量。”

我不确定女人们是否都听懂了,她们都赞赏地尖叫起来。邓宁送莱韦斯克太太欢欢喜喜地回去了。我走到听不清他说话的地方时,他把注意力转向了鲍威太太。我敢肯定,鲍威太太对此十分高兴。

他是个好人。总是有说有笑的。

但是,这个好人有双冷酷的眼睛。跟他迷人的女伴们眉来眼去的时候,眼睛是蓝色的;但当他把目光投向我时——尽管短暂——我敢发誓他的眼睛变成了灰色,天快下雪时水面的颜色。

3

市场下午六点关门,我带着买的几样东西离开时,还只有五点二十。威彻姆街上有家“你的午餐”餐厅,就在拐角上。我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和一块巧克力派。巧克力派很棒——货真价实的巧克力,货真价实的奶油。吃进嘴里跟弗兰克·阿尼塞的根汁汽水一样棒。我尽情闲荡,漫步朝运河走去,走到一处有长凳的地方。视线——尽管狭窄却还充分——还能看到中心市场。

我吃得很饱,不过还是吃了一个橘子,把一片片的橘子皮扔到水泥筑堤上,看着水把它们冲走。

到了六点,市场的巨大前窗里的灯熄灭了。

六点一刻,最后一拨女客走了出来,拎着大包小袋,爬上阿普梅尔丘,或是聚拢在刷有白色条纹的电话杆旁。一辆标着“一元迂回线路”的公共汽车到达,将她们载走了。六点四十五,市场员工开始离开。最后离开的两个是柯里先生和邓宁。他们握了手,然后分开。柯里走入市场和鞋店之间的小巷,很可能是去开车,邓宁则走向公交车站。

当时,只有另外两个人在那里,因此我不想走过去。幸好德里低区是单向交通,我也不必过去。我走到另一根白漆电话杆旁等车,这一根靠近河滨影院(正在上映的两部影片是《机关枪凯利》和《感化院女孩》;屋顶凸出的招牌上写着“打斗激烈”),一群上班族谈论着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我可以跟他们聊很多,但没有开口。

一辆城市客车开了过来,停在中心市场对面。

邓宁上了车。车沿着马路向坡下开,在电影院站停下来。我跟在工人们后面,这样我就能看见他们投多少钱进投币箱,投币箱固定在驾驶座旁的杆子上。我感觉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试图化装成地球人。有点儿愚蠢——我想乘城市客车,而不是用致命光线烧毁白宫——但改变不了那种感觉。

前面上车的家伙迅速刷了一下淡黄色的公交卡,这时黄卡人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其他人向投币箱里扔进十五美分,箱子里发出滴答叮当的声响。我也照着他们的样子做,不过我花的时间更久,因为我的硬币粘在了出汗的手心里。我感觉所有眼睛都在盯着我,但我一抬头,大家要么在读报纸,要么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车厢内弥漫着蓝灰色烟雾。

弗兰克·邓宁站在右边靠中间的位置,穿着剪裁讲究的灰色裤子,白色衬衫和深蓝色领带,衣装整洁。我从他身旁经过走到后面的座位上坐下时,他正忙着点烟,没有看我。汽车在低区迂回的单向街道上吱吱嘎嘎地开着,然后开上威彻姆的阿普梅尔丘。到了西区住宅区,乘客们陆续下车。都是男乘客,女人们大概已经回到家里,收拾买回的杂货,把晚饭端上餐桌。汽车渐渐空了,弗兰克·邓宁仍然坐在那儿,抽着烟,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是最后下车的两个乘客。

我本来不必担心的。当汽车转弯朝威彻姆街和慈善大道拐角的车站驶去时(德里还有信仰大道、希望大道,我后来才知道),邓宁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踩灭,起身离开座位。他轻易地走进过道,没有抓把手,身体随着减速的汽车轻微摇晃。有的男人直到晚年才会失去年轻时身体的优雅。邓宁看起来就是其中之一。他肯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摇摆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