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黑暗森林 第3节(第2/4页)

  让我们一起来推测吧。思想钢印并不是连续运行的设备,它只在需要时才启动,每台设备可以使用很长时间,如果得到适当的维护,它使用半个世纪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四台设备轮流使用,一台完全报废后再启动另一台,那么它们可以延续两个世纪。也就是说,钢印族并没有自生自灭,它可能一代接一代地延续到今天,这是一种宗教,所信仰的就是思想钢印所固化的信念,入教的仪式就是自愿在自己的思想中打上钢印。北美舰队代表说:希恩斯博士,现在您已经失去了面壁者身份,也就没有了欺骗世界的合法权力。请您对联席会议说实话:您的妻子,或者说您的破壁人,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希恩斯沉重地点点头。

  这是犯罪!亚洲舰队代表说。

  也许是希恩斯又点点头,但我和你们一样,也不知道钢印族是否延续到了今天。这并不重要,欧洲舰队代表说,我认为下一步要做的只是找到可能遗留至今的思想钢印,封存或销毁它们。至于钢印族,如果他们是自愿被打上思想钢印,那似乎不违反现有的任何法律;如果他们给别的自愿者打思想钢印,则是受到自己已经被技术手段所固化的信念或信仰的支配,也不应该受到法律制裁。所以只要思想钢印被找到,也许根本没有必要再去追查钢印族的情况。是的,太阳系舰队中有一些对胜利拥有绝对信念的人,并不是坏事,至少不会产生什么损害,这应该属于个人隐私,没必要知道他们是谁。尽管现在自愿打上思想钢印有些不可理解,因为人类的胜利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欧洲舰队代表说。

  山杉惠子突然冷笑起来,露出一种这个时代很少地到的表情,让与会者们联想到在某个古老的年代,草丛中蛇的鳞片反射的月光。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她说。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希恩斯附和着妻子,又深深地低下了头。

  山杉惠子再次转向她的丈夫:希恩斯,你一直在对我隐藏自己的思想,即使在成为面壁者之前。我怕你鄙视我。希恩斯低着头说。

  多少次,在京都静静的深夜里,在那间木屋和小竹林中,我们默默地对视,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个面壁者的孤独,看到了你向我倾诉的渴望。多少次,你几乎要对我道出实情了,你想把头埋在我的怀中,哭着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获得彻底的解脱,但面壁者的职责阻止了你。欺骗,即使是对自己最爱的人的欺骗,也是你责任的一部分。于是,我也只能看着你的眼睛,希望从中寻找到你真实思想的蛛丝马迹。你也不知道我度过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在熟睡的你的身边等待着,等待着你的梦呓更多的时间我是在细细地观察着你,研究你的一举一动,捕捉你的每一个眼神,包括你第一次冬眠的那些年,我都一次次回忆你的每一个细节,不是为了思念,只是想看透你真实的思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失败了,我知道你一直藏着面具,我对面具下的你一无所知。一年又一年过去,终于到了那一天,当你第一次苏醒后,穿过大脑神经网络的图像走到我身边时,我再次看到你的眼睛,终于领悟了。这时我已经成长和成熟了八年,而你还是八年前的你,所以你暴露了自己。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真实的你:一个根深蒂固的失败主义者,一个坚定的逃亡主义者,不管是在成为面壁者之前还是之后,你的唯一目标就是实现人类的逃亡。与其他面壁者相比,你的高明之处不在于战略计谋的欺骗,而在于对白己真实世界观的隐藏和伪装。

  但我还是不知道,你如何通过对人类大脑和思维的研究来实现这个目标,甚至在思想钢印出现后,我仍然处于迷惑之中。直到进入冬眠前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他们的眼睛,就是那些被打上思想钢印的人的眼睛,就像对你那样,突然读懂了那些一直令我困惑的目光,这时我完全识破了你的真实战略,但已经来不及说了。北美舰队代表说:山杉惠子女士,我感觉这里面应该没有更诡异的东西吧,我们了解思想钢印的历史,在第一批自愿打上钢印的五万人中,对每个人的操作都是在严格监督下进行的。山杉惠子说:不错,但绝对有效的监督只是对信念命题的内容而言,对思想钢印本身,监督就困难得多了。可是历史文献表明,当时对思想钢印在技术细节上的监督也十分严格,在正式投入使用前进行了大量实验。主席说。

  山杉惠子轻轻摇摇头,思想钢印是极其复杂的设备,任何监督都会有疏漏的,特别是对几亿行代码中的一个小小的正负号而言,这一点,甚至连智子都没有察觉到。正负号?在发现了对命题判断为真的神经回路模式时,希恩斯同时也发现了对命题判断为伪的模式,后者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个发现,这并不难,因为这两种神经回路的模式十分相似,在神经元传输模式中表现为某个关键信号的流向;而在思想钢印的数学模型中,则只由一个正负号决定,正者判断为真,负者判断为伪。希恩斯用极其隐蔽的手段操纵了思想钢印控制软件中的这个符号,在所有五台思想钢印中,这个符号都为负。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会场,这种寂静曾经在两个世纪前的那次行星防御理事会的面壁计划听证会上出现过,当时,雷迪亚兹展示了手腕上的摇篮,并告诉与会者,接收它的反触发信号的装置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