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夏永济发现他被人盯上了。并且可以断定,这一回盯上他的肯定不是普通扒手。

自从那日在乾明寺附近看到了那个很像莲儿的姑娘身影,这些天夏永济的活动便再没离开过这个区域。这一日,他仍是用过早饭便上了街,四处逡巡着去碰运气。

随着寻女时日的增加,他的目光已日益变得敏锐而富有判断力。现在只要他稍一过目,基本上便可看出哪些人是偶尔往来的过客,哪些人是常住此地的居民。对于这一带各商业区的经营特点以及客流情况,亦皆已了如指掌。这就使得他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去某些重点地段走动,而进一步减少了盲目性。

这期间,有一种感觉让他比较舒服,那就是他感到在这个区域里,他所重复见过的面孔在不断地增多。以此类推,假如那天他看到的确实是莲儿,那么他与莲儿的再度巧遇,自然也充满着可能。因此他认为,现在他所需要的,就是坚持,在坚持中等待机遇的出现。

夏永济的这个想法,说来也符合常理。只要日复一日地坚持在同一地区走动,他的确存在着与时常出没此地的任何一个人一再相遇的概率。只是究竟会碰巧遇上何人,却是由不得他。而事与愿违的概率,在生活中亦是出现得很高,这也是一个常理。

那个可疑的面孔,是在太庙东街被夏永济注意到的。

这天夏永济走到这里时,正有一个弄盏者在街边撂地卖艺。所谓弄盏,是宋时的江湖奇术之一,属于杂艺一类。其中又分多种名目,如踢瓶、弄碗、弩弹、投壶、藏剑、吃针等,主要是以卖艺者高超的技能取胜。这天这个弄盏者表演的是最普通的掷盏手艺,然而其难度却非常之高。但见有数十只瓷盏在空中翻飞穿梭,令观赏者看得目不暇接心悬一线,而那弄盏者却左右开弓从容不迫无一失手,其间还穿插着许多探海、下腰、金鸡独立、乌龙绞柱之类的杂技动作,惊险不断绝招纷呈,因而招来了大量的看客。

夏永济行至此处,目光亦被吸引,便凑在人堆里观看了一刻。那个可疑的面孔,就是在此时被他察觉的。

由于夏永济的目的是寻女,所以在其所到之处,必定先要阅人,而且越是人群稠密处越要留意,这是梦境给他的提示。因此尽管眼前卖艺者的表演精彩万状,他也没忘了悄悄地遍阅四周的看客。

这一阅就阅出了问题:他感到有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孔,方才曾映入过眼帘,而现在又在不远处出现了。

仅此一点或许也没什么,说不定那人逛街与他走的恰是同一条路线,到了这里又不期而遇了。让夏永济感到异样的是,他觉得那人似乎是在暗中注视自己,但当他的目光扫视过去的时候,那人却又迅速转移了视线。更有一层令夏永济不安处的是,夏永济觉得那人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过去是在哪里见过。

这便不由得使夏永济起了警觉。此人是不是在有意对他跟踪?夏永济自忖也许是自己敏感了,但为谨慎起见,他以为还是再试探一下为妥。于是他便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观赏了一会儿弄盏者的表演,扔下几枚铜板,就离开了人堆,以漫不经心之态沿街信步而行。在连续进出了几个店铺后,夏永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那个人确实是在跟踪他。

这人是谁?夏永济搜遍脑海,一时回忆不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绝不是他的旧识。一个非亲非故者,对他的兴趣何在?除了四年多前的那段特殊经历,不会有其他解释。果然是还有人惦记着那话!夏永济心中一凛,立时感到了某种危险正在逼近。

好在他早有思想准备,加上他连日来在这一带游荡,已将四面八方的路径摸得烂熟。他只略施小技,便通过一个茶肆的后门,甩掉了那条尾巴。

然而他没察觉到,那天盯上他的人并不止一个。就在那个中年人悄悄尾随他的同时,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发现了他的踪迹。由于他当时只顾集中精力对付那个中年人,便忽略了另外的盯梢者。而被他忽略了的盯梢者,却恰恰是他此次返京最担心遭遇的人。

这一拨人的头目,就是当年奉了蔡府管家之命,带人前往他家实施灭口行动的江湖杀手回占魁。

回占魁现年三十六岁,干杀手这一行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

他曾经有过两个父亲,一个是生父,另一个是义父。他的生父是个卖炊饼的小商贩,生性老实懦弱,经常受人欺负。在回占魁十六岁那年,其生父由于生意惨淡,没有及时向街霸孝敬月银,被街霸指使人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其母惊悸成疯,数月后因失足落水丧生。

贫寒的家境、屈辱的生活和不幸的遭际,在回占魁的心灵里种下了对社会的无名之恨,也自幼便培育了他阴狠畸形的报复心理,乃至他小小年纪,在内心便时常怀有一种杀人的冲动。父母双亡的惨剧,终于使得他长期压抑的蛮性爆发。他竟不自量力地夜闯仇家,欲去宰了那个人高马大的街霸。